小观音(29)
作者:一枝安
朔月糊里糊涂地跟着他上了马车时,还在思考这个问题。
说来令人郁结,最近需要他思考的问题也着实太多了些。
他望向身旁的谢昀,一派诚挚忠贞:“陛下,天色已晚了,实在不太安全……”
谢昀淡淡地反问:“你不是可以保护朕吗?没什么可怕的。”
朔月被点住了死穴,只好老老实实地闭了嘴,抱了本字帖上车。
他一边心不在焉地翻书,一边悄悄掀帘子看马车外的景色,还要分出心神偷眼觑着谢昀,实在忙得很。
有那么一两次正迎上谢昀的目光,朔月立时正襟危坐,谢昀轻轻一啧:“别装了,这会儿都出宫了,平日在宫里也不见你用功。”
谢昀换了常服,墨玉簪绾着发髻,看起来便是寻常富贵人家的公子,眉宇间却似有郁结,一路上静默无言。
朔月悄悄去看,只觉得他不像过生辰,却像是要去送死。
送死倒也无妨,朔月很有信心在刀枪剑戟前保住皇帝陛下的性命。
国丧未过,街道上行人寥寥,店铺也静悄悄的,更别提朔月曾在书中读到过的青楼乐坊,早已闭门谢客,忽然大理寺三字赫然入目。
朔月不由得一顿。
谢昀瞥他一眼:“还记得?”
严文卿不久前才来向他汇报过慈幼局的案子。
不由僧人曾得谢从清秘密吩咐,以十岁孩童的心脏,加以西域之毒、朔月之血炼丹,希冀得长生不死之效。因幕后之人是皇帝,且牵涉的孩童多是来自慈幼局的孤儿,无人在意。
而谢从清乍死,不由一时无法处理干净,寺庙中还有三个留作药引的孩子,以及一小瓶刚刚炼成的丹药。
三个孩子里,一个便是裴玉言的弟弟。二人同为孤儿,弟弟入寺庙后久无音信,裴玉言这才孤身偷偷探查,却落入了不由的魔爪。
药引——朔月愣了一下。
是昔日谢从清云淡风轻递给他的那一小瓶丹药。
是不由僧人口中令人羽化成仙的秘籍。
也是裴玉言声声泣血呼喊着的,他弟弟的心脏。
今日要去见的人令谢昀心绪颇为不佳,便也恶劣地搅乱旁人的心情。
话音徐徐落下,他眼看刚才还兴致高涨的少年蔫了下来,脑袋上仿佛耷拉下来一对无形的耳朵。
朔月捏紧了字帖的纸张,犹疑道:“那……那僧人可有抓到?”
谢昀遏制住心中那点罪恶感,闲闲望向车窗外:“寺庙起了大火,别说人,屋子都烧干净了,有具焦尸,却也无法确认身份。”
那便是没有抓到的意思了。
朔月怔怔地想了一会儿,小声道:“陛下,我还是……不明白。”
纸张松开又捏紧,留下无法抹除的褶皱痕迹。
朔月不明白为什么谢从清给他讲述的荣耀都是丑恶,不明白为什么玉蟾丹是错的,也不明白该怎么破解这个局面。谢昀也不明白亲生母亲为何十九年来久居万寿庵避而不见,不明白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
两人各怀心事,一路无言。
马车在京郊一处庵堂前停下。
朔月抬头,勉强辨认出“万寿庵”三个大字,知晓这是出家的女师父们的住所,正要问谢昀为何来此,却听谢昀道:“李崇,你先带朔月下去。”
说着便要进那庵堂。
朔月下意识拒绝:“陛下,我……”
李崇知道内情,匆匆上前拦住了他。
第17章 撑伞
万寿庵并不大,在诸多庵堂寺庙中也并无盛名,它唯一的特殊之处便是这其中住着一位特殊的人。
种满凤凰木的曲径尽头,一扇陈旧的红门赫然入目。谢昀望一望镜心堂那三个大字,轻轻跪下:“母亲。”
镜心堂的大门数十年如一日地紧闭着,无人迎接,亦无人应声。那一声“母亲”,便这样消散在初夏日暮的风中。
过去十几年间,谢昀早已习惯了这样的静谧。
只是他总以为,今年是会不同的。
“陛下的母亲?”万寿庵外,朔月愣了愣,“陛下的母亲,不是已经……”
李崇道:“懿安太后是陛下的养母。”
在谢从清崩逝之时,缠绵病榻多年的林氏皇后便病逝了,被尊为懿安太后。
浓密林木下,李崇向朔月说起这些陈年往事。
谢昀生母,乃是江北周氏嫡长女,也是名门望族之女。
她十九岁入宫封妃,一年后生子谢昀,本该前途无忧,却不知为何,在生下谢昀的第七天便来到这万寿庵修行,十九年间始终如一,再未返回。
更为离奇的是,身为皇帝的谢从清和太后竟也未加阻拦,其间纠葛,或许只有本人才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