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花笑+番外(284)

作者:千山茶客


裴云暎怔了一怔。

女子声音一如既往柔和冷淡,但在平静之中,隐藏的某些深刻憎恶厌世仍从缝隙流出,仿佛掀开冰山一角。

无人说话,里铺中很安静,隐隐能听见外头北风拂过梢头,积雪簌簌落下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裴云暎点了点头,伸手拿过小几上的药包,站起身来。

他低头看向坐着的陆曈,唇角一扬:“那就祝陆大夫好运。”

“多谢。”

“药我拿走了。”年轻人的声音重新变得轻快,往后院的毡帘处看了一眼后,提着药包往外走,“诊银不用找,算茶钱。”

身影渐渐远去。

陆曈坐着没动,只看着这人渐渐消失在医馆尽头,苗良方不知什么时候从院子里出来,伸长脖子往外看了看,确认对方确实离开后,才半是疑惑半是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总算走了……那个,小陆啊,你和裴世子很熟?”

陆曈沉默一下,转过脸来对着他。

“苗先生。”

“嗯?”

“你为什么怕裴云暎?”

第一百一十九章 马驹

“你为什么怕裴云暎?”

桌上风吹乱的医籍卷册被收好放在一边,苗良方把拐杖靠在墙头,扶着桌沿坐了下来。

陆曈等着他开口。

许久,苗良方摸摸鼻子,忸怩地开口,“其实吧,这件事说起来,也是好多年前的旧帐了。”

“二十年前,我参加太医局春试,成了那年唯一通过春试的平人医工。那时候我才二十二岁,诺,就和你们少东家年纪差不多大。”

“我那时在整场春试中名次第三,太医局里那些学生都比不过我。后来进了翰林医官院,待诏不久就升了医官,当时的院使很器重我,宫里贵人平日诊脉药膳,都拿给我过问。”

“年轻人嘛,禁不住捧杀,正是风光,就难免轻狂了些。年轻时性子也直,有时候得罪人了,仗着在贵人们面前得宠,也就平安无事过去。时日久了,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

苗良方说起旧事,原本还有些不自在,说着说着,渐渐为曾经过往所动,神色变得唏嘘起来。

陆曈安静听着。

“裴家那小子,我第一次见他时,他才八九岁,随他父亲一同进宫。他父亲是昭宁公,他是昭宁公世子,模样生得漂亮,人也聪明,小时候就讨人喜欢。”

苗良方想起当年第一次见裴云暎时,在殿前匆匆一瞥,那孩子年岁尚小,但已出落得拔萃,穿件紫檀色朱雀纹锦衣,唇红齿白,一双眼睛灿若星辰,已隐隐能窥见将来风姿。

这样的贵族子弟,人生便如早已铺平坦荡大道,什么都不做也能锦衣玉食,平步青云。不似他们幼时,在泥里挣饭吃,连双鞋都买不起。

苗良方有微妙妒意。

“本来我与他之间,也没什么交集。后来有一日深夜,昭宁公府上的人拿帖子请翰林医官院医官出诊,说府上急症。那天夜里我在值守,顺口一问,原是那位裴家小世子心爱的马驹误食毒草,危在旦夕。”

陆曈抬眼:“你没救活?”

“若只是没救活还好,”苗良方干笑一声,“我当时没出诊。”

陆曈微怔。

“那时候年轻气盛,又正忙着编纂医籍,心烦意乱时,听到是医马,就觉得裴家人是仗着身份高贵在侮辱我。我便对裴家来人说,自己是医官,不是兽医,只医人,不医畜生,随意打发了另一个新来的医官去裴家了。”

陆曈意外:“苗先生还有这样的时候?”

这般嚣张话语,很难和今日唯唯诺诺面对裴云暎落荒而逃的苗良方联系起来。

苗良方捂住脸哀嚎:“……我当时脑子一定是进水了!要么就是被人夺舍,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嫌自己仇人不够多!”

“后来呢?”

“后来……后来我听说,他那匹马没救活,死了。”

陆曈点头:“所以,他为了这件事报复你?”

“那倒没有!”苗良方赶紧摆手,“我听说他为此事消沉了一段日子,但那时医官院事务繁冗,宫里的娘娘们时不时召我诊脉,也就将此事抛之脑后。”

苗良方叹了口气:“再后来,医官院出了点事,我被赶出来,没再见过他。”

“既然如此,你为何怕他?”

苗良方无奈:“十多年了,我听说昭宁公府后来出了些事,昭宁公夫人没了。但裴云暎如今反倒成了殿前司指挥,深得圣宠。我四处流浪时,曾也在街头见过他,听过他不少传言,这人十分护短,看着亲切谦逊,实则下手无情,是只笑面虎。”

“你看他那双眼睛多毒,我如今都成这幅模样,身子发福,头发稀疏,还瘸了一条腿,他居然一眼都能认出来,可见日日夜夜将我放在心上诅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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