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崖不落花与雪(190)

作者:十四郎


得到的是另一场更加盛大的心碎。

昔年大劫时,贯穿身体的冰刺像是又一次扎进胸膛,祝玄掩唇沉沉咳了两声,数点殷红滚落被褥,水德玄帝见他眼尾与唇角都在流血,终于露出慎重之色。

“心神乱了。”他抬手轻抚祝玄发顶,“静一静。”

祝玄用袖子死死盖住面上血痕,破天荒头一回,声音里带了沙哑虚弱:“……让我、自己……”

水德玄帝不由想起当年从大劫中救下的帝子,那时他也是只想独个儿待着,独自把所有事默默消化掉,这么多年了,一点没变。

他到底放下青纱帐,缓缓走出了寝屋。

隔日卯时正,水德玄帝正要一如既往打开小洞天大门,却见灰雾中立着一道挺拔身影,祝玄已换了身窄袖青衣,一扫昨日虚弱,冷酷的少司寇又回来了,只有左边眼尾多了一粒小小的血红泪痕。

“父亲。”他躬身行礼,“您这些年一直留在云崖川附近?”

他不提前事,水德玄帝也再不提,微微笑道:“不错,你怎知此地是云崖川?”

因为在众生幻海里遇见了他,当年的四情历练,倘若犬妖没有留在萧陵山,而是执着寻找隐山,应当也会遇见父亲。

祝玄环顾四周,即便这里是父亲开辟的小洞天,也挡不住那些没有生气的灰雾弥漫萦绕,他问道:“这些灰雾好像更浓了,会不会影响到凡人?”

水德玄帝叹道:“大劫若来,何止凡人被影响,是上下两界的浩劫。”

祝玄不由微微一震:“您是说……大劫还要来?”

水德玄帝抬眼凝望他:“你如今心可静下了?为父叫神官把你带来此处,是有要紧正事相商,若心神不定,不妨再歇息几日。”

祝玄默然片刻,正色道:“父亲请讲。”

“说来话长,在此之前,为父还有事要问你。”

水德玄帝长袖骤然一拂,霎时间四周景致突变,竟是从小洞天换到了林间深处,四下里灰雾翻滚,三步之外什么也看不见。

少见他这种刻意避开旁人耳目的行径,祝玄多了五分谨慎:“父亲请问。”

水德玄帝嘴唇不动,下一刻却有声音直接钻进祝玄耳中:“大劫来临前夜,天帝陛下偷偷去见了你们母子,他说了什么?你如今可有想起?”

祝玄重重吸了口气。

他确然在幻海里重历了一遍往事,然而因着对生父的疏离厌恶,他的话自己听是听了,却压根没往心里记,此时突然被问及,竟毫无头绪。

水德玄帝的传音术又到:“为父不客气地说了,天帝待你们母子如同玩物,为何最后见的是你们?你母亲不像是全无骨气者,为何甘心追随殉情?你那时年纪幼小,遭遇巨变,只怕想不起什么,所以为父不问,此次跌落众生幻海,你还没有想起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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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继续

第88章 徒留泪痕点做绯(三)

一串问题抛过来,祝玄不禁多看了他一眼。

“玩物”?父亲竟有如此尖锐的评判,实在罕见,他还是头一回从父亲的语气里听出情绪波动,他是带着怒气问这些的。

怒气是为谁?不像冲着自己,是对天帝动怒?

祝玄正要说话,水德玄帝却失笑道:“看样子,九九八十一遍四情历练也仍是不够,为父失态了。”

他顺了顺衣袖,有些喟然:“为父心里有个猜测藏了许多年,这些年在上下两界勘查到的迹象与异动,也都从旁佐证猜测可能是真的,只是缺更关键的证据。”

祝玄一瞬间明白过来:“您的意思是,怀疑天……我生父。”

水德玄帝定定望着浓厚的灰雾:“他在大劫前的举动太过诡异,为父一直不明白,他为何要将那么多帝子帝女一并带进大劫。当年天界不是没有声音对此质疑,只是上一场大劫留下太多阴影,天帝表态愿意替众生扛劫,质疑声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祝玄淡道:“他那晚曾说,母亲会是唯一的天后,我则是唯一的天界太子。”

或许是父亲的话语,也或许是灰雾的效用,残留脑海深处那些他一直不愿忆起的古早回忆,此刻一点点冒头,他语气冰冷:“他说愧对我们。”

这个答案似乎并没有出乎水德玄帝的预料,他先点头,复又摇头道:“为父考虑过这个原因,只是再往深了想,还是不通。大劫来得毫无预兆,我等竭尽全力也未能找出劫数缘故,他怎么就确信,不会有第三次大劫?”

父母爱子女,为其远谋,天上地下再常见不过,天帝就算内心真的只偏爱祝玄母子,也不可能不想到,大劫无常,此种情势下天帝宝座非但不是至尊,反而是随时要为大义殒命的位置。再自私卑鄙些,反而应当多留几个上任天帝的帝子帝女,将祝玄母子好生藏起,活下去才是第一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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