织魂引(279)
作者:刘汽水
情况稳中向好,不出意外的话,意外还是要发生。
譬如现在,这个时辰他本该在碧霄仙宫回天帝的话,却不知缘何来了下界李府,头痛欲裂之际,又接到神界的紧急朝谒,他才后知后觉感到事情很不对劲。
而这样的事情,短短十天,已经发生了两次。
抬眼望见前方一座奢阔阁楼,他的情绪又不受控地波动起来,陌生的欣喜?痛苦?亦或是渴望?
帝胤强压住这股不受控的情绪,返身要往神界去,可他的手和脚都不听使唤,忤逆着他,驱使着他去那座楼里看看。
华裕楼。
脑子里冷不丁响起一道声音,他受惊似的回头张望,出声喝道:“何方妖孽胆敢作祟?”
没有任何气息,他有不好的预感,或许本来就没有人。
那股撕裂的情绪又出现了,令他心口剧痛,有个声音不断在脑子里回响:去看看,去看看,去看看。
帝胤抬手将身旁一株花树砍得粉碎,那声音终于停息,脚底生风,他人已经到了那阁楼中。
屋内暖意盎然,有紫金瑞兽坐在远处吐出香烟,博古架上放着成堆的符策,在月色下华光流淌。
这符策?
像是大有玄妙,竟是神界之物。
远处雪白的床帐垂地,影影绰绰可见有一人和衣而卧,小腿搭在引枕上,露出一截清峭踝骨。
在看到那人的一瞬间,帝胤眼前虚影重重,身体里涌出一股元神撕裂般的痛楚,他扶住身边的博古架,指节泛白。这下终于明白了,这一缕难以驯化的元神,不仅不融于他,还要控制他,争夺对他身体的控制权。
这番动静自然惊醒了寅月,人影一闪,她已经落在了帝胤面前,冷漠地打量他。
眼前这张脸,显示出不同以往的玄妙,在那近似无情的表情之下,却又有另一种溢满情绪的表情在向她诉说着什么。寅月靠近一点,歪着头,在他错乱的眼神中,窥见了另一个人的灵魂的影子。
她浑身一震,伸出手想触摸他的脸确认。
帝胤退开一步,清冷的声音一下打断了对面人的遐思,“元君怎会在此。”
寅月怔忪半晌,涩然收回手,道:“将军又怎会在此。”
这个时辰,他们两个都该在碧霄仙宫朝谒天帝,然而却都怀着各自的心事,出现在这里。
帝胤默了一瞬,努力平复元神撕裂带来的余威,咬紧了牙关道:“还有要事,先失陪了。”
她转身挥了挥手,帝胤一走,屋子里又恢复了死一样寂静。
自那日他身死魂消,锁在她琵琶骨的锁神金镣消失了,她再也不曾入过魔,从前动辄杀意横生的暴虐情绪也消失得干干净净,她似乎得到了某种净化,轻盈的仿佛初生。
天帝也降旨要为她晋封神位,赏赐人间道万间旺庙的香火,她神力大增,诸天神仙都来恭贺她立了大功,夸她慈心仁德,前途不可限量。
一片喜气洋洋,天地同庆。可一样是明月,一样是漫山灯火,一样是芳菲不尽的桃花,所有人都好好的,只有他不在了。
这些天她一直待在这里,每每无事可做,长日昏睡。醒着要面对一切,可睡着了就能看见他,听见他的声音,生活里的每个角落都是他的身影。
他笑的样子,伤心的样子,生气的样子,都很鲜活。
只是半夜里偶尔醒来,身边空无一人,她环顾四周,下意识喊他的名字。
接着便是长长久久,让人绝望的沉默与孤寂。
没有他了。
她很早就知道,他独命独运,死了神魂俱灭,连个来世都没有。冥府的生死簿一笔勾销,他的生魂自动补齐另一个人的缺口,不会再有他了。
她给他的法螺发去信函,再也不会有回音。天大地大,只有这一方宅院挂幡挂白,悲苦不已。岁月流转,一切都会被时间抹平,可是这世上最爱她的,她最爱的,再也不会回来。
永远不会回来。
寅月俯身,将他从前藏起来的宝匣拾起来打开,里面有一条她遗落在岁星大阵的丝带,还有她丢失的榴花耳环……她合上宝匣,眼泪滑落下来。
天大地大,她竟头一次觉得,她是被遗弃的。
窗扇敞开,黯淡天光从云霭间穿透而来,一绺金光倏然打在她眼前,她抹了一把脸,伸手划了一道,金光徐徐展开,写下一行石破天惊的字:
大劫至,盼卿来。
等赶到九重天的时候,寅月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从前不论下界如何翻天覆地,可九霄之上永远气象平稳,目之所及瑞霭万里,天宇坦荡。然而此刻,天宇却是翻覆的怒海,煞霾阵阵,浊浪翻滚,将九重天奢阔的仙宫殿宇撕扯得孱孱弱弱,仿佛风中柳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