织魂引(231)
作者:刘汽水
殷墟纵声哭道:“是我自己、是我自己、是我自己弄的……”
寅月这才捻诀,解除了穿人嫁衣的禁制,长袖一挥,对几人厉声道:“滚。”
亭中众人这才逃也似地散去。
寅月唤出业火,将那穿人嫁衣点燃了。
业火吞噬着嫁衣,烧得猎猎作响,风将残骸吹得到处都是。
簇红的火光映照着寅月的脸,她面上凝结着极深刻的沉郁,显得厌倦又疲惫。
她垂着眼,状似无意道:“你不想做神仙,我也能理解。因为我做神族,也没觉得有什么好滋味。”
无人气,没滋味,全是狡诈,一团漆黑。
不论胜了败了,都是一种摧毁。打赢了有天罚和锁神金镣,打输了……
还没输过,但料想一定比赢了要惨许多。
“那就和我一起,做个凡人。”
李时胤看着她,一颗心都被揪住了。
每到这种时刻,她都会露出这种厌世的神情。仿佛只身在风雪之中彷徨徘徊,连背影都心灰意冷。
他还记得她在大殿时和织女交谈的神情,就像滂沱大雨里踽踽独行的生灵,茫然地淋着雨,连声音也在微微颤抖。
一定是令她极伤心的事。
李时胤情不自禁地走过去,想驱散那些孤独,于是盯着火舌舔舐嫁衣,低声道:“她说的那些话,都不是真的。”
“哪些话?”
李时胤没有正面回答:“东桥仙子的恶意很莫名其妙,按她所说,她只是单纯恨你,所以部署了这么多事情来害你,或者害我。这动机太单薄,甚至显得可笑。”
寅月琢磨了一下,讷讷道:“是么?”
可织女是喜欢帝胤的,兴许是因为妒忌?
但又不对,她向来骄傲,怎么可能为了男人做这种有辱颜面的事情?
何况既然是喜欢帝胤,那为什么上赶着杀李时胤?
毕竟李时胤要是死了,得重新轮回,若将来无法归位,那帝胤也可能会死。
寅月越想越觉得,织女在说谎。
所以,她说的帛姬之事,也是在撒谎吗?
在神界之时,她二人虽然不对付,可从来没闹到像如今这般要暗害对方性命的地步。
究竟是因为什么事情,把她逼到了死胡同,剥蚀了她的底线,让她举起了屠刀?
袅袅月影摇曳在湖面上,李时胤凝视着她的脸,低声道:“众生都不过是一粒渺小尘埃,她们的喜恶有什么重要的。”
李时胤低声唤道:“寅月。”
“嗯?”
“我会陪着你的。”
他的神情温柔又坚定,是她从前几千年都没见过的,被柔柔的月光照着,像是一首缓慢而古老歌谣。
她忽然觉得所有的疲惫感都消失了,说不清是心动还是快慰,连天际的月色都显得明亮起来,令人从头到脚都松懈下来。
她还想要更多。
“那好,我问你。”
“若我和罗姝同时栽进一个恭桶里,却只有一桶水,你会给谁?”
“为什么是我来决定给谁?”李时胤问。
“说话。”
“……给你。”
“为什么?”寅月问。
“给她的话,我应该会被你塞进恭桶吧?”
“想不到你这么了解我。”寅月淡笑,“你若给了她,我不仅要把你塞进恭桶,还要让白溪去出个恭。”
李时胤叹息“说得好像我有资格选一样。”
寅月声音凉凉的,近乎威胁:“既然婚约的事情已经解决了,倘若这桶水你分给了旁人,我也会抢过来,你最好不要令我失望。”
李时胤收敛笑容,不退反进,问得有点儿郑重,“那给了你,你许给我什么?”
“我方才差点杀了殷墟,还不够?”
“远远不够。”
“你要什么?”
李时胤目光深邃,向她挪了一步,将那颗石头又踢回给了她,“你知道。”
明明她做的许多事情,他都能感觉到她的火热。可关键时刻,她却总是不肯正面回应他的问题,她在回避什么?
李时胤又开始忐忑,忐忑她传递出来的那些信息,到底是真的还是错觉?
“我待阿姝就和乔兄一般,是绨袍之义,从无他想。”
李时胤声音也低落下来,“刘兄大婚那日,她叫我叙话,我便已经将你我之事,同她说清楚了。我和你之间,没有旁人。”
得到了这种确切的答案,寅月却没有预料中的高兴,只觉得自己卑鄙。
也没让她迎来丁点儿胜利的喜悦,心里沉重又愧疚。
他那么想活着,也该好好活着,却要被算计着慨然赴死。他死了,属于他的一切就都消失了,她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