织魂引(14)

作者:刘汽水
引得众人或羡或妒,那伶人想是什么红牌。

一名龟公连忙迎了上来,见来人气度非凡,脸上立马挂着五分灿烂的笑,“小的叫来俊,客人贵姓?近日咱这里新来了一帮龟兹乐人,深得贵人喜欢,客人喜欢哪样的?咱这儿哪样的都有。”

寅月抛给他一枚金铤,“点茶支酒,要雅间,弄个乐师。”

“好勒!小的马上让铛头安排。”

来俊脸上立马挂上了八分灿烂的笑,一叠声道:“请贵客随我来。咱南馆近些日刚好沽了一百坛九天玉液,客人您可有口福了。”

二人来到二楼的雅室,屋内陈设典雅,有细颈长瓶里插着竹枝,旁边焚着一炉香,香烟袅袅,绕竹而上。

甫一坐定,就有酒博士送来九天玉液,及一些佐酒小菜。抱琴而来的乐师紧随其后,他低眉下拜,面帘浮动,“无忧见过客人。”

久久无人回应,他只好抱着琵琶坐下来,开始演奏。刚弹出一个调,里头的人就打断了他,“渔阳参挝。”

听声音怪冷漠的,无忧应了声“是”,立马改换调子,奏起了渔阳参挝。

室内温暖生香,那曲调却仿佛风吹枯桑,悲凉而清越,寅月满饮了一盏又一盏,喝得眼前都有些重影了。

息市的街鼓响彻长安,一轮接一轮,天色已经黑透,黑得有些粘稠,然而长安真正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

无忧弹了一遍又一遍,对面的客人没在宵禁之前离开,却也没有召他侍酒的意思。隔着纱帘,他偷偷打量她,心中暗叹真是个妙人,不收钱他也愿意。

终于按捺不住,他自作主张起身,掀帘过去倒酒布菜,拿腔拿调道,“客人是有什么心事么?怎地一人这样独饮?”

寅月终于肯施舍个眼神给他,却仍旧不语。

无忧面色窘迫,垂下头去,“奴貌丑无盐,想是惊扰了贵客。”

寅月恍若未闻,问:“你在南馆献艺几年了?”

无忧局促道:“有三载了。”

寅月道,“那么拘谨做什么?我又不吃人。”

无忧点头,欣喜道:“那入夜了,那奴伺候贵客更衣吧。”

“不必。”

无忧的脸立即垮了下去,但客人要走他也不能强留,又道:“无忧再替贵客抚上一曲如何?客人若是满意,还请时常来看无忧。”

寅月点头。

看他慇勤地穿过纱帘去弹琴,忽然被勾出了一些不好的回忆。从前她一定也露出过这样逢迎、谨慎的、讨好的神情。

骤然想起这些陈年往事,她倏然升起一种奇异的痛感,继而感到无边的厌烦。

这感觉就像撕开了结痂的伤口,伤口又开始流血、疼痛,但疼痛里还带着一些自毁般的快感。让人忍不住时时去揭开伤疤,饮下这些恨与快。

想到此处,她不由哂笑。

无忧见对面人的表情顷刻间变得阴戾癫狂,雅间内气氛诡异,弥漫着汹涌翻滚的杀意。

那只斜插着竹枝的细颈花瓶开始剧烈发抖,他吓得通体生寒,一时竟不知作何反应,只目不斜视地弹琴,以求放过。

寅月站起身,又恢复了那种近乎冷漠的神情,在胡案上放下赏钱,扬声道:“拿着赏钱快活几日。”

她还有绵长到接近永恒的寿数去修补这些痛楚,但这个乐人,却没几日可活了。

走出南馆,外间寒风刺骨。

寅月回身看了一眼南馆,其上妖气冲霄,灯火耀夜。里头除了那些寻欢作乐的贵妇是人,其余多数都是爬虫走兽、魃鬼饿鬼,将整座楼挤得满满当当。

再过一个时辰,就是猎血食的时间了。

而此刻,天幕上那顷刻间就要压断屋脊的乌云,就是这烟花地下的暗涌。

长安城伏鬼踞妖,特别热闹。

回程的路上,一道清光蓦地浮现在她身前,嗡鸣声阵阵。寅月屈指一弹,清光中缓缓浮现出一个娇俏的人影,对着她眨了眨眼。

这是一道通信术法,叫帛镜。

里头的人,正是她那柔弱不能自理的熊妹妹笛纨。

笛纨大叫,“你怎么还在夜游?”

“有些事要办。”

“对了,今日李时胤来了十方卧佛寺,先找了主持,又来找玄相。”笛纨正色道,“昨日我二人在夜宴图中完婚,被和尚们发现了。他们起先打算烧毁卷轴,但又怕犯了杀戒。后面才找了术士作法,想将我二人弄出来。”

寅月乜斜了镜中人一眼,示意她说下去。

“术士修为不济,我自然不当一回事。今日李时胤来了,我便同玄相走出夜宴图,将前因后果与他说了一遍,后来,玄相当众将自己的决定一五一十地说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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