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右逢玄(46)

作者:如汤沃雪


这枚玉佩是雁翎在花浓楼地板上发现的,应该是从薛净秋身上掉下来的。

雁翎交给了自己的主子谢承玄。

而谢承玄擅作主张将它扣留在自己的身边。

玉佩碎了一角,被谢承玄紧紧握在手里。谢承玄的手常年握各种兵器,有时也会赤手空拳的练习,早就磨出了一层茧子。但因为太过用力地攥着玉佩,谢承玄还是被刺痛到了。

玉佩破碎的角扎进谢承玄掌心的皮肉。

可谢承玄不仅没有松开手,甚至感觉自己从这种痛苦中汲取到了一丝快感。

他呼吸重了几分,恍然间回忆起年幼时母亲看自己的眼神,厌恶、嫌恶、愤怒、恶心……却唯独没有对一个幼子的恻隐之心,更没有对自己亲生骨肉的疼爱之心。

那时谢承玄七岁,谢逢花三岁半。

腊月的时候,母亲抱着妹妹坐在美人榻上,温柔地哄着妹妹吃羹汤。

而谢承玄在一旁的桌案上完成府中启蒙夫子布置的课业。

因为笔不小心滚落到地下,谢承玄便弯下腰去捡,抬头的时候没有注意,整个脑袋重重地磕在了桌角上。偏偏谢承玄怕被母亲指责读书写字不专心,是以抬头的时候速度极快,所以谢承玄觉得脑袋“轰”的一下,又疼又痛又麻。更要命的是,桌子被自己震了一下,桌上的一枚玉佩被震到了地上——震碎了。

谢承玄疼地痛呼一声,捂着脑袋,眼睛紧紧地闭了起来。他听到“啪”的一声,母亲重重地把汤碗放在了桌子上,然后随手把妹妹放在美人榻上,焦急地朝谢承玄走了过来。

原以为母亲会过来哄一哄、或者是安慰自己,年幼的谢承玄捂着脑袋、声音稚嫩地哭喊道:“娘,玄儿头好疼。”

没想到母亲的神色在那一瞬间突然变得好陌生,一下子就阴沉了下来,眼神仿若一匹盯着敌人的恶狼。她弯下腰,拿起玉佩——玉佩已经碎了一角,母亲道:“伸出手来。”

谢承玄愕然:“什么?”

母亲神色更加阴森:“伸出手来。”

平日里,谢承玄也能觉察到,母亲似乎对自己格外冷淡,甚至说,对待一个下人的热情都甚于自己。可这个时候的母亲,更让他感到陌生,他感到害怕颤栗。

语气中透着的寒意让妹妹都哇哇大哭起来,外面的仆妇听到里面的动静匆匆跑了进来查看情况。

谢承玄从脑袋上挪下手,伸向母亲,怯生生道:“娘……”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一向冷淡疏离的母亲,会用力抓着玉佩砸向自己的手心。

母亲两道秀气的眉头锁在一起,神色发狠,几乎疯狂。

“你怎么什么事都做不好!你怎么什么事都做不好!”母亲抓着他的手腕,让谢承玄想缩回手却回避不得。

谢承玄的泪水在脸上汹涌而出,他哭喊着道:“好疼!娘!我错了,我知道错了。”

“知道错了又什么用?碎玉还能重圆么?不轻不淡的一句道歉就能让犯下的错弥补吗?”母亲不依不挠。

“我的手还要拿笔写字,娘——”谢承玄根本收不回手,他觉得绝望至极,用尽最后的理智哭喊道,“三天后就是国子监童子入学试了,娘!娘!你要打玄儿,就打另一只手吧。”

“夫人!不能这么打世子啊!”几个仆妇面面相觑,想要上来劝阻,却无一人敢发言。

“夫人,不过是一块玉佩而已!世子身子金贵,被老爷知道了……”

“滚!你们都滚!”母亲歇斯底里地喊叫起来,她把谢承玄拽起来,一巴掌不分轻重就抽在他年幼的脸上。

谢承玄恐惧得无以复加,他泪水都哭不出来了,任由母亲一把一把地掐着他的皮肉,他只觉得手心钻心的疼。

他想,他三天后该怎么考试呢。

准备了那么久,他那么重视的入学考试。

比起手掌心上的一点皮肉伤,谢承玄更加无法接受自己不能进入国子监读书。

他觉得周遭的空气都被剥夺走,木然地望着天花板上精美的雕花,木然地挨着母亲的责骂。

“你这个废物!跟谢麟一样!”母亲道,“你有什么用,你说啊,你有什么用!”

……

看着主子一直握着玉佩出神,雁翎纠结再三,还是开口道:“主子,薛净秋两个时辰前醒过来了。”

谢承玄淡淡道:“嗯。”

谢承玄到现在都不明白,为什么无心之下摔碎了一块玉佩,母亲会那么大动肝火,分明那块玉佩放得位置本来就很边缘,倘若真的珍惜的话,为什么不收好放在匣子里呢。

他也没有勇气去向母亲或者母亲身边的人去打听那枚玉佩为什么对母亲那么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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