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右逢玄(44)

作者:如汤沃雪


“雁翎,快把薛净秋送上马车,然后叫太医院的人过来。”

*

薛娇一会觉得自己置身于火里,一会又觉得自己被冰冷包裹,她觉得浑身难受,放佛有蠕虫啃咬着她的血肉。

“娇娇。”

“娇娇?”

“娇娇!”

一声比一声更焦急的呼唤,不断的从远方空洞地传来,然后渐渐重叠在一起。

好熟悉的声音。

薛娇觉得自己置身于一片混沌黑暗的深渊,她茫然四顾。

“娇娇!”

她发怔好一会。然后才意识到这个声音,是自己哥哥薛净秋的声音。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见到薛净秋了。

“哥哥,我在这!”薛娇发现自己又换上了自己在落花城时常穿的普通女装。

一件浅翠色襦裙,上衫窄袖交领,下裙是百褶的,裙摆上绣着风摇翠竹。她最喜欢的是领口,梅花扣子是哥哥从县城带回来的,一旁的花样是自己亲手绣的。

其实薛娇不喜欢刺绣,她还是喜欢看书识字,一些见解连最严苛的夫子都赞不绝口。

她也知道自己天资聪颖,把气力废在女红上,她也常常不甘心。她觉得做女红,实在是一种折磨,既消磨耐心、又伤害眼睛。

可如果她不做绣活,娘亲就会骂她偷懒,会抡起竹竿揍她,会不准她吃饭,甚至对她说话也没有什么好脸色。

在薛娇的印象里,父亲薛定尧的存在感极低,身为顶梁柱,家里生计却几乎全靠母亲。而薛母又是一个极其强势的人,说一不二,泼辣执拗,经常会在大庭广众下拧着薛定尧的耳朵咒骂,攻击他的跛足,骂他没出息。

而薛定尧永远都不会反抗,挨骂的表情称得上是漠然麻木。

薛娇常常在想,她的爹娘之间究竟有没有感情,为什么一对没有感情的人却要终日相处在同一屋檐下。

她有的时候真的很恨自己的娘亲,为什么娘亲这么强势、为什么父亲这么软弱。

可落花城,受过教育的女子本就少,就算有,也就去学堂半工半读学几个常用字就回来了,像薛娇这样的读过好几年书的,实在是寥寥无几。

所以,薛娇能读几年书,倒真是要十分感激薛母了。

不管是学堂里认识的女学生,还是家附近自己的女玩伴,对薛娇的话都大同小异。

“薛娇啊,咱们女孩子无才便是德,认那么字背那么多诗文有什么用呢?”

“薛娇啊,你看我现在找了个好郎君,我看吧,女孩子最首要的任务还是要传宗接代。”

“薛娇啊,你女红做得真不错,我觉得这就足够了。你夜里少看看书,再多练练琴棋书画!”

“……”

这些观点,薛娇不敢苟同。最开始的时候,薛娇还会同她们反驳,据理力争,可最后的结果无一不是薛娇被她们视为异类。

再后来,薛娇自己的内心都有些认同这些观点了。

薛娇呆滞地站在虚空里,她以为自己会满眼是泪,一抬手却发现自己根本就没哭出来,好奇怪。

“娇娇?”

“哥哥!”

薛娇应了一声,转过身体,却没看到薛净秋。

薛净秋好像无处不在,可薛娇遍寻不得。

薛娇焦急,与哥哥的回忆,走马灯似的在薛娇身边闪过。

薛净秋替自己挨母亲的打,陪自己放花灯,教自己临帖练字,给自己买钗子,照顾生病的自己,替自己教训戏弄自己的人……

这些点点滴滴,平时在随国府暂住的时候她却一点都想不起来。

原来不是她健忘,只是她不愿意想起来。

一想到这些美好的回忆,兄长中毒的痛苦就更深刻。

过往的一切,薛娇记忆深处都记得。

可分明遗忘才是止痛药。

遗忘可以抽走记忆中全部的空气,虽然让自己窒息、但也让自己麻木。遗忘压制暴动的血管,以平复抽痛的心脏痉挛。

什么都不记得、什么都不在意,只停留在遗忘那一道留存的小小的缝隙中,虽然狭窄,但也是一个容身之处,自己也就不会活得那么如履薄冰,那么痛苦。

兄长的身影似乎越来越模糊,却又突然具象起来。

于是薛娇用力奔跑,只为抓住薛净秋的一点影子。

……

“净秋!”

……

“薛净秋快醒醒!”

又是一声呼唤。

……

薛娇迷茫地睁开了眼。

守候在床榻边的徐莺行一喜,眉头舒展开来,道:“薛净秋,你终于醒了。”

深青的墙漆,华贵的家具,若有似无的梅香。天花板上雕着繁复华美的花纹,一盏琉璃红纱八角宫灯垂在中间。宫灯上刻的是精卫填海,已经有些发黄,就连铜制灯框都有些生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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