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艾俱焚(73)

作者:夏隙


兰旭看儿子的可怜样儿,心里的火气被一桶水灭得只剩下烟在虚张声势,他掏出手帕,皱紧眉头,抓过儿子擦了擦鼻子,又叫顺儿去打水,亲自给晏果洗了脸,才道:“仪容不整,该怎么样?”

晏果垂头丧气:“打手板。”

说着伸出掌心,兰旭就手在上面拍了一下:“长不长记性?”

晏果哽咽道:“爹就是不喜欢果儿!”说罢转身又要跑。

兰旭一把抓住他,低头斥道:“胡闹!做错了事,为父还不得说你两句了?”

“我哪里错了嘛!好心没好报!表哥要处治您,我叫他不要打您板子了,我哪里不对呀!”

“你还不知悔改!皇上的决议,岂容你置喙?”

“皇上怎么了,皇上就可以随便打人啊?那他就是个坏皇帝!大坏蛋!”

晏果七个不服八个不忿,完全没有金盆洗手的意思,气得兰旭三尺魂散七窍生烟,顺儿和平安一听这大逆不道的言语,齐刷刷地跪地劝道:“小公子,这话可不兴说啊,不兴说!”

“是啊,驸马爷也是为您好!”

晏果少不经事,他一心心疼父亲,要替他出头伸张正义,可爹丝毫不领情,到头来他成了被狗咬的吕洞宾,满心委屈无处可诉,对兰旭又气又怨,伤心欲绝,酸气涌上头来,哇地又哭。

本要讲和,最后竟雪上加霜,兰旭内心长叹,无奈道:“好了,多大了,还哭。”

说着,抬手去揉晏果的小脑袋,晏果躲了开去,他已是伤透了心,这时爹说什么都于事无补。

兰旭皱了皱眉,收回手,负到身后,干巴巴地安慰几句,出口的每个字尽是死板正直。

他忽然想,若此时花时在侧该有多好,他灵活狡猾,定能哄得晏果破涕为笑。花时年纪虽小,却能做许多自己做不到的事情,一桩桩一件件,令他刮目相看,心生钦佩,甚至产生依赖了。

——依赖?

兰旭被这个想法吓了一跳,心烦意乱之下,朝晏果冷喝一句“那你就哭个够!”,然后逃也似的离开。晏果的哭声在身后渐行渐远,若即若离,如同牵绊的绳索,兰旭到底放不下,停住脚步,仰天重重叹了口气,踅回晏果跟前,蹲下来,将他拉进怀里,摩挲后背,往下顺气。

“好了,爹知道,果儿是心疼爹。”

此言一出,晏果收了哭腔,哽咽两下,然后嚎得更大声了,像是终于找到了释放委屈的出口,瞬间汹涌而出。

兰旭只好奉陪到底,不停地在晏果耳边说:“爹爹最喜欢果儿了,果儿是爹唯一的孩子,”又道,“爹不会有事的,爹爹永远永远都不会离开果儿……”

他机械地重复着安慰,目光朦胧,仿佛穿破重重的时间迷雾,抵达十六年前的大漠,既是说给当下的晏果,又像是说给当时的爻儿,和这两个时刻的自己。

抛弃了爻儿之后,他落了病根——他听不得孩子哭。

眼前又浮现出了含泪的花时。

花时也才十九岁,太半坎坷,自幼颠沛,却有着惊才绝艳的天资,睨物傲世的风骨;虽然性子喜怒无常,却不乏别扭的温柔;纵然忮求一二,又嘴硬心软……这么倔强的孩子,他却害得他落泪。

为什么要喜欢我——兰旭心想——他愿意掏心掏肺,给花时他能给的一切,哪怕是他的骨髓血肉也在所不惜,所以当说出“不能给”的时候,他的痛苦,不输凌迟,不亚花时。

………………………………………

小皇上似乎铁了心要重罚兰旭,甚至让朝臣遍寻“法内杀之”的条文。公主府一时黑云压城,门可罗雀。

然而数日过后,朝中出现转机——大理寺正,方也圆方大人,冒死进谏,为兰旭求情。

朝堂之上,方也圆振振有词:“……法是国法,也是陛下法,但罪人而亏王法,臣万不能从!”

余从海喝道:“大胆!”

方也圆大义凛然:“今日臣斗胆忤逆尽忠,正因幸逢尧舜之君,才不惧比干之诛!”

余从海又要呵斥,小皇上瞥了他一眼,淡淡道:“闭嘴。”然后对方也圆道,“方大人,你的意思是,如果朕今日执意要杀兰驸马,你也要在黄泉路上与他作伴儿了?”

“皇上乃尧舜之君,王道正直,民之表也,所做的任何决定必有道理,定不会将志士忘在沟壑。”

小皇上盯了他许久,接着扫视了一圈,最后又落回方也圆脸上:“方大人,既然你这么尽忠职守,那晏果的案子,就交给你全权负责,朕给你半个月的时间,半个月没有结果,朕拿你试问!”

“是,臣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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