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艾俱焚(70)
作者:夏隙
其实朝廷担心的哪里是教派,所有的社会表层的体现,深层次都是为了稳固政权。佛学西来,与西域各国连接紧密,佛门重地,方外之人,俗世朝廷总有忌讳、盲区,其一旦与反叛力量勾结,后果不堪设想。古往今来,类似的例子比比皆是,典型的便是百年前元厥王国的崛起。
——兰旭手中掂量着佛经,收回思绪后,怔愣一下,不由自嘲一笑。一本佛经联想出这么多,可见浸淫庙堂日久,风声鹤唳,步步惊心。朝廷既没有明令禁止佛教,那么随手翻翻有何不妥?自己这般疑神疑鬼,真招人厌。
戌时过半,再有半个时辰,就要关城门了。兰旭愈加忐忑不安,不知是什么稀奇玩意儿,重要到能让花时逼着他下狠心,心中踌躇,脚步已向府外走去,临到门口,又停驻,想踅,脚下像生了根,踅不回来,
数月的相处,兰旭早领教了花时的喜怒无常,心狠手辣,可莫名的,他就是喜欢他,放不下他,花时每一次闹别扭的背后,总能让他看到他一路走来的不易。但他不应该、不应该误解自己对他的喜欢……
远远地,从天际传来鼓楼的夜钟声。这是即将关闭城门的提醒。兰旭如蒙鸿音,身体一颤,再顾不得旁的,撩起袍子大步跨出门槛,翻身勒马,向竹懋山疾驰而去。
——到底是担忧压倒了一切。他没法儿狠下心来,将花时独自一人抛弃在荒郊野岭——他毕生的狠都给了爻儿,自从抛弃了爻儿之后,他就再也做不来抛弃之事了。
城门在他身后重重关闭,城内灯会璀璨,前路孤月独悬。兰旭扬鞭策马,取小路赶到竹懋山山脚凉亭。待近了,果然看到那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背影。在听到马蹄声时,那背影倏然回身,期待的目光在确定正是兰旭之后,爆发出惊人的光彩!
花时笑逐颜开,小跑迎上去,盈盈眼波中满是意动。少年怀春,仰慕温存,一如春花初绽。兰旭一瞬恍然,心脏重重跳了两下。被一个风采奕奕的少年坚定地爱慕着,不可谓不高兴。兰旭沉沉地呼吸着,平复心跳——高兴是一回事,选择是另一回事,到了他这个年纪,“喜欢”已不再是选择的唯一标准,“应该”和“正确”才是。
兰旭下马,花时扶住他,弯着眼睛道:“你还是来了。”
兰旭恨自己不坚定,但来都来了,不假辞色道:“我来,是担心你一个人在郊外不安全,不是来收你的礼物的。”
花时笑容一僵,立时翻脸,把鹤背寒往前一递:“那我也不要你的了!”
兰旭道:“你不要任性。”
花时前一刻还在笑,这时眼眶涌出了豆大的泪珠,恨声道:“那你就不该担心我,放我一个人自生自灭,才是真正绝了我的念想!你走吧,你走!”
花时本做好了枯等一夜的打算,没想到兰旭真的来了,被惦记的感觉着实不赖,可没想到兰旭的第一句话就是撇清关系,高高飞在天际的心情霎时被扯进泥里,完全失去了往日对情绪的掌控,终于忍不住爆发了。
他边让兰旭走,边推了兰旭两把,兰旭心力交瘁,踉跄后退中擒住他的手,叹道:“你是吃准了我狠不下心来……我怎能抛下你不管?”
花时瞬间心凉,怔然不语——兰旭抛不下一个才认识数月的人,却狠得下心抛掉才三岁的自己,他定是嫌兰爻是拖累,而花时,新科武状元,足够势利之交,说到底,秋扇夏棉,哪有什么真心真情!
兰旭见花时消停了,以为这话有了效用,又道:“在我眼里,你还是个孩子,你我有缘,对你照拂一二,是我分内之事。这些日子相处下来,我对你的喜爱提撕,一如晏果。你功名在身,不日为官,更当事事小心,处处留意,若损德败行,是万万不能的。”
岂止有效用,简直是火上浇油。花时面容阴森,咬牙切齿:“你说我对你的喜欢,是损德败行?”
兰旭张了张口,无法否定,又没法应承。
花时噙着泪,继续道:“我只是喜欢你……我知道你不会接受,但你不能不让我喜欢你,我也是身不由己……大不了,你不理我就是了,为什么一面对我好,一面又骂我?”
“我不能理所应当地享受你的示好。”
“因为我现在有了价值,所以给出去的好,就要被掂量、被权衡,是吗!如果我什么都不是,你是不是就能直接忽视了?那你便当我什么都不是吧!”
“你胡说什么——”
泪珠扑簌簌掉下来,偏生嘴硬道:“我要你管好你自己,少来管我喜不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