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艾俱焚(178)

作者:夏隙


意气风发的少年从此绝迹,前路萧瑟烟雨,不须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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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兰旭击响了衙门外的大鼓,奉上作案利剑,前来自首。府尹一看非同小可,暂将兰旭压入天牢,另行处置。

天牢阴暗潮湿,臭气熏天。兰旭倚坐墙角,几处大穴松动,蛊虫疯咬,一波/波的阵痛愈演愈烈,洪水猛兽般卷土重来。他试图转移注意,缓解疼痛,于是将全身力气付诸指尖,将花时临别前的微笑,在墙壁上细细勾勒,嘴角亦不自觉地上扬。

花时的释然,是一剂良药。

不知过了多久,洞口似的牢门再度开启,刺下来一道瘦瘦的光线,漂浮在阴暗中的尘埃四散溃逃。镣铐的哐啷声不绝于耳,脚步层叠纷乱,人数众多。

兰旭心念一动,仰头看去,正和一人打了个照面,那人扑过来抓住铁栏,吃惊道:“兰大哥,你怎么在这儿,你也被狗皇帝抓了!”

兰旭没了惊讶的力气,发出悲哀的叹息:“伍九……”

伍九还要说什么,被身后的官兵一把扯了回来,投入了对面的牢笼里。

那官兵身着铁袍戎装,并非狱卒,看制式出自许仕康麾下。兰旭一一扫去,都是天马镖局的熟面孔,却不见林午阳,看来昨夜劫狱铩羽,但京畿卫队恐怕也没讨到好处,不然不会对着几个虾兵蟹将就如临大敌动用军队,许仕康估计正在坐镇林午阳的审问现场。

无记业大势已去,周成庵已死,吴秋雁凶多吉少……

兰旭忽然笑了笑,自己死到临头,居然还有闲心去想他人命运。可对面的伍九像夏天的蝉一样,不停地叫他:“兰大哥,兰大哥……”

兰旭朝他移过眼珠,破罐子破摔:“伍九,你真的不知道自己的身份?”

伍九愣道:“什么身份?”

“没什么,”兰旭道,“别忘了我对你说过的话。”

伍九看着他,头皮一阵发麻,慢慢收回眼神,眼珠细微地震动着,第一次考虑起了未来。

兰旭闭上眼睛,他的骨骼他的血肉一一被车轮碾过似的,惊涛拍岸无休无止,他深深地呼吸着,调动调息,不知过了多久,一名狱卒打开了牢门,将他带了出去。

他摇摇晃晃的,再次见到了阳光,没多久,被带去了衙门后堂,没想到端坐后堂中央的,居然是公主。

金翠儿重添了茶,府尹在旁躬身赔笑。兰旭被搡跪在公主脚前,富丽堂皇的绣金牡丹缎子鞋面晃得他眼晕,他听到公主屏退了众人,金翠儿最后出去,关上了门。

兰旭扬起憔悴的面容,公主审视着他,佛一般冷漠悲悯。他下意识想问问果儿,却猛然想起自己已没了资格,更像是在用亲情博同情。

茶碗搁在手侧案几上,咔哒一声。和十六年前的那一幕何等相似,那时他也是阶下囚,不同的是,那时公主苦口婆心地救他,而此时,他不明白公主出现的必要。他们就像东岸和西岸,偎依着艾松这条河水,朝着同一个方向蔓延,却不曾相通。

公主从袖中拿出了染血的明黄色圣旨。

“许仕康说,这卷我放在艾府书房中的圣旨,是你找到的。”

“——是。”

“你可知上面的内容?”

兰旭为作逼真,回道:“知道,先皇谕旨,若周成庵怀有异心,可先斩后奏。”

公主顿了顿,将圣旨放在案几上:“你杀周成庵,是为了给艾松报仇吗?”

“是。”——不是,是为了掩护爻儿。

“可是你让果儿失去了父亲。”

兰旭心头一颤,默然看着她。岁月对每个人都严刑拷打,他心中永远雍容华贵的公主,细纹也爬上了眼角,皮肤有了松弛的痕迹,发间偶现银丝。十六年,她已换了牵挂。

“这就是您一直阻止我找寻真凶的原因?”

公主怜悯道:“哪有什么真凶?”

是啊,哪有什么真凶?不过是每个人,在别人的事里,算着自己的利。庙堂的道场里,满是多情人的坟茔。

“可您当初救了我。”

公主叹道:“你为什么就不能安心做一条艾松宠爱的狗呢?”

兰旭以为自己的听力被疼痛折磨疯了:“您说什么?”

“兰旭,你太把自己当个人了,如果当初本宫能及时拦下自尽的昭王,没人会在意你的死活——或许,除了许仕康。”公主似笑非笑,“但以你的性子,会让他得手吗?”

兰旭迷茫着:“你……什么都知道?”

“我们都知道,只有你傻乎乎地活在艾松给你打造的金丝笼里,”公主的语气带着上位者天然的倨傲,“你不是我们的同类,许仕康能做到折腰事仇,而你,只懂宁死不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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