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艾俱焚(146)

作者:夏隙


这是十六年来,花时第一次真正的平心静气:“我不应该逃跑,逃跑了不应该活下来。”

生是一世痛,死是一下疼,父亲对他的否定让他动摇自己的选择。

花时笑了笑,仰头看向失去星星的天空:“有的时候我也会想,每个人就只有一个命运吗?那么,那个没逃出阳关县的兰爻会怎么样,还有被人贩子卖了的兰爻、相信了老爷爷的兰爻、在元厥的选拔中死去的兰爻,他们都怎么样了?世间轮转,各有各的苦,但在公主府与你重逢的那一刻,我坚信自己是最幸运的。可是我忘了,我一直念着的是自己,忽略了你渴望的是个怎样的兰爻,”他垂下眼,低低道,“……我是你的良心,是圣人口中最宝贵的东西,也是红尘俗世中最没用的。”

这一刻的他像个磨光了一身峥嵘意气的老将,一路走来的点点滴滴被业火煎干,命运借由执念之手扯下了遮羞布,露出了黑白颠倒的真相,从此要么死,要么万箭穿心地活着。

这时兰旭疲倦而温和的声音传来,如同炎热中甘冽的清泉,他摇头道:“爻儿你错了,”他说,“无论你做过什么,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爱你。”

世人以哭为丑,觉得软弱,却不知眼睛看过太多的东西,脏而蒙尘,即便被眼泪淘洗,也难复清澈。

“你出生那天,我许愿你平安健康,快乐成长,可是你不平安不健康更不快乐,却能长到现在这样优秀,为父为你骄傲。”他转过疲倦的眸,真挚的爱意撑破了容纳过万千风景的眼睛,“你是为了活着,你有什么错?即便是错,我也感谢这错,让我还能再见到你。我也有私心,会庆幸幸好是你活了下来,哪怕作为元厥的细作。”

花时睁大了眼眶,他不能哭,哭了就看不清他了。

兰旭蹒跚着走过去,蹲在他身前,以仰望的角度为他擦着眼泪:“可是爻儿,爱你是一回事,怎么爱你是另一回事,”他说,“对不起,爹爹没能保护好你,但是爹爹心里不变的,是希望爻儿平安健康,快乐成长。”

花时将脸埋进父亲宽厚的手掌中,肩头像生长在树干上的枝丫一样,风过颤动,却终于不必担心掉落。世上不分对与错,更多的是怎么做都不对。兰旭问他究竟怎样才能让他好受一点,过了整夜他依旧没想出来。

——他心中的小孩想要爱,他心中的少年想要复仇,而现在的他想要什么,他也不知道。

“你还是不会跟我走……”花时哽咽着,“你还是会阻止我……”

“是的。”

他像抗拒罂粟一样,用尽毕生的意志力,将自己从渴求已久的父亲的温暖中拔出,怔怔地、精细地描摹着十六年不肯放手的面容,过了很久很久,轻声道:“那你走吧。”

“……”

“现在就走,”他闭上眼睛,将世界隔绝在外,“我放你走,去做你觉得爱我的事。”

“爻儿……”

轻轻的叹息像落叶,带着对树枝的不舍。

“走快一点,我不想再看你离去的背影了,趁我还能忍住不看……”

然后他感受到了停留在脸上的目光,抹去眼泪的手指,还有落在额头的亲吻。接着,是转身,是离去。

——他睁开了眼。

和十六年前一样,只是那时没有草木,没有阳光,也没无声的绝望。

他看着父亲再次离去的背影,这一次他不傻了,他知道他不会再回来——为了救他。

可是爹爹,对我而言,救我,就意味着不能爱我。

花时将鹤背寒横放膝上,轻轻地、不出声响地拔出长剑。

父亲就要走进他最深的眼底了。

寒意沁骨的龙鳞在阳光下反射出柔和的冷光。

咔哒一声,他抠出了没怎么用过的子剑。

子剑小巧如匕首,握在手里,轻轻的没什么重量。一片花瓣飘落在微笑的剑刃上,裂成两半,零落成泥。

花时调转剑头,对准了心口。

——兰旭心口猛地一跳!心脏仿佛就着插入的箭头上下割裂。

心有灵犀一般,兰旭猛然回头,心神俱裂——

“爻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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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仕康得了伍九的传讯,赶到西陵渡口时,遇上了被禁卫军按在马上的晏果。晏果大哭大闹,扯着嗓子嚎,像只待斩的大白鹅。

邵大人面色青白,头昏脑涨,他家里两个孩子,都是夫人管教,在他面前从来谨小慎微不敢高声言语,他压根儿没想过孩童小小的身体竟然能爆发出这般高亢的噪音。

也是这个声音吸引了许仕康,晏果看到他,像被关了半年禁闭之后踏出房门,恨不得在屁股上绑上窜天猴,唯恐蹽得不够快,可惜被身后的禁卫军箍着,屁股下面跟窜天猴炸了似的,崩得他在马背上连弹带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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