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艾俱焚(137)

作者:夏隙


兰旭避开他灼人的目光,轻叹着闭上眼睛,面颊划过一滴泪珠。

花时继续道:“那对农户不让我读书识字,我听话,别的孩子在村里的私塾摇头晃脑,我在给地主家放牛牧羊,挨饿受冻没关系,被那群孩子骂傻子没关系,我一直在等你接我走!明知道那是块儿破石头,我还是信你,可你不要我了!你身在侯门,我要当面问你为什么,就得考状元,我就不能蹉跎下去!所以我逃了,碰上一个人贩子,他给我吃了一顿饭,我信了他是好人,他却要把我卖进妓院,我装乖听话,求他给我一碗水,我喝了水,趁他不备砸了碗,用碎瓷片割断了他的喉咙。”

他说得平淡无奇,与己无关,仿佛在讲述一个无聊的话本子,这样做,就能把一切的情绪转移到了兰旭身上,让他替他疼、替他怕、替他难过。

兰旭手上发颤,肝肠寸断:那时他才几岁?果儿六岁时还在为了写字磨出了茧子找娘哭一场,爻儿却为了活命在杀人。

“……我怕极了,慌极了,我逃出去,一边跑一边哭着叫你,天上下着雨,没有人理我,狗还会被斥几声,我连狗都不如!淋了雨,我生了病,一个老人家收留了我,现在想来,他是个好人,拿了钱去买米给我熬粥喝,但我不敢信,到了半夜,我偷了他所有的钱跑了,我跑了很远,出了大雍,被一个西域样貌的人抓了回去,我以为我要死了,但他说可以给我一个活下去的机会……”

兰旭了然道:“是元厥的流亡朝廷。”

“那是地狱,”花时眸色空洞,一字一句道,“十多个小孩儿,每天只放三个人的饭,全靠抢;得时刻保持警醒,不能睡熟,不然会被杀掉……哭是没用的,杀人才有用;物竞天择,适者生存,我们不是人,是丛林野兽,为了活下去,撕咬同类,不择手段……最后活下五个。然后,阿阇黎教我们读书写字,各国风貌,礼仪民俗,人文历史,接着放我们闯荡江湖,要求自己想办法提升武艺,一年后比武,只能活下来一个,”说到这里,他语气自得高傲,眼里闪烁着绚烂光芒,“我活下来了,被赋予重要的使命,佛陀选中了我,在我的手上,元厥会恢复昔日的荣光!”

兰旭道:“……你卧底鈚奴,然后又被鈚奴派来卧底大雍。”

“——这些都是次要的,”花时看向他,抚摸上他的面庞,语重心长,“我才是没有一刻不在想你。”

字里行间如一道道沟壑,填满了血污淤泥。

花时的手一路向下,来到兰旭的颈间,慢慢掐住,代表生机的动脉在他手下勃勃跳动;兰旭未做任何挣扎,目色柔柔的,带着不舍,一如十六年前那个充满了欺骗与抛弃的夜。

花时笑道:“你想死?这才哪到哪儿。”

边说着,边将兰旭推倒在榻,倾身俯就。兰旭如一只提线木偶,任花时予取予求,他唯一能做的,是看向一旁低眉的菩萨,端庄的面容上悲悯而冷漠。

花时误解了他的无动于衷,盛怒之下使尽全力抡了他一巴掌!兰旭眼前霎时天花乱坠,口角破裂。

花时怒极而笑,慢条斯理地扒开他的里衣:“兰旭,爹,你被你的亲儿子上了,你就没有一点羞耻吗?你怎么这么贱,你还妄想我会爱你吗?告诉你,我没有,我不会!我恨你!我恨你!!”

兰旭闭上眼,迎来的又是一记耳光,花时叫嚷着让他睁开眼看着他。

他睁着眼睛,脑海混沌,眼前人影模糊。

渐渐地,眼前浮现起十九年前爻儿出生的那一晚。

那是一个炎热的夏夜,大哥和许大哥轮值巡营,即便儿子出生,也没有破例。他又是敬佩,又是腹诽大哥不通人情,自己则在边关的大将军府中踱步徘徊,等待新生。

爻儿的母亲是西域汉人,原本是边关大将军府的婢女。西域民风彪悍,女子热情开放,她对艾大哥芳心暗许,某天在艾大哥的安睡茶中下了药,然后爬上了艾大哥的床,一夜珠胎暗结。

艾大哥没有恼怒,给了她名分,却再也没有碰过她。十个月之后,艾大将军府的大少爷呱呱落地。

兰旭知道艾大哥不喜欢这个女人,连带着也没那么珍视这个长子。折腾到大半夜,爻儿终于平安诞生,他是第一个抱他的人。

多么可爱的孩子,小小的,软软的,小手连他的一根手指都抓不满。他握着他的小手亲了又亲,抱着哄着:“宝宝,你的爹爹是世界上最勇敢的大将军,他心里装的是天下百姓,你要以他为傲,不可以怨他,我们都疼你,爱你,你要平安健康,快乐成长,小叔会保护你一辈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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