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与太侍君(74)

作者:醉千归


他过得凄苦,但逢人便笑得真诚, 嘴边挂着的都是好听话,手脚也干净, 日子久了, 城中人便都习惯了他的存在,偶尔还会给他点吃食, 丢两个铜板。

只是, 这一季冬春天凝地闭,风厉霜飞。

连躲在屋里都得多裹上几层棉衣的严寒天气, 那乞讨者蹲在四处漏风的废木堆里,又只穿着单薄的衣衫, 就算体魄再强健, 也定是熬不过大风大雪的磋磨的。

所以, 在他好几天没露面后, 所有人都觉得,他大概率是已经冻死了吧。

可当又一场暴雪落下的时候,有妇人在茫茫的一片白里看到了他。

他和往常一样,手中拿着个破碗晃啊晃,从街头走到巷尾,消失在了小胡同巷。

诡异的是,他的脸是青紫色的,皮肤上亮着透色的光,像是被冰壳子罩住了似的,和冻死在山野里被冰封的人的模样很是类似。

而且他行走的样子也很奇怪,每一步跨出去的距离都相差无几,表现也和平日有不小的区别,无论做什么动作都透着一股子停滞感,有种关节都僵化了的感觉。

妇人吓了一跳,当场就大喊出声,要叫人过来看。但他的行动速度很快,等她再扭过头时,乞讨者就已经消失了。

等雪停之后,有好事者偷偷跑去废木堆探查情况,发现那家伙神情麻木地坐在简易床榻上,呆愣愣的一动不动,仿佛是一尊冰塑的雕像。

凑近细看,乞讨者的瞳神早就已经散了。

他分明是死了的。

可他如今却还睁着眼,还能像正常的时候一样活动,甚至能按照往常的行走轨迹原封不动地游荡,天黑了照常回来坐着休息。

这太超出常理范畴了,简直闻所未闻。

死人如何能动?

但这死人确实就是动了。

好事者回去后,带着些夸张的色彩将这件事讲给了旁人听,旁人再往外传,很快,城内就都知道了活死人的存在。

裕城内的书斋觉得这现象从前见过,很有意思,便把这一讯息报给了虞殊。

“莫不是还没死透?”我猜测道,“也有可能是被人控制了吧,就像话本里写的赶尸那样。”

活死人这种东西,我曾在奇闻异志里有看到过。

据说它静时如常,只是成天浑浑噩噩的,不会说话也没有自己的思维,但并没有攻击性。

不过,一旦让它看见了什么会刺激到它的东西,它就会陡然暴起,发狂咬人。

甚至可以将被它咬过的人也变成活死人。

而且活死人很难消灭,它不怕刀剑,不怕攻击,就算将它丢到火堆里,它满身都被火烧灼着,也能继续活动。

因为它根本感知不到疼痛。

若是这东西真的出现在了现实里,那这一座城的人都会有性命之忧。

着实可怖。

“简讯上只说,此人气息断绝,已无生脉,具体如何并不知情,因为书斋的人去看时,官府已经将那人带走单独关押起来了。”虞殊道。

既然隐患已经被控制了,那想来应该也出不了什么大事。

“反正无人伤亡,那就先让它在牢里呆着吧,叫裕城的仵作好好研究研究。”

倒不是我不想重视,而是眼前的事情实在太多,我没空在这种亦真亦假的传闻耗着细细琢磨。

我将视线挪回到手中的密信上,并往虞殊那儿递了递,让他与我一块看。

这是绣衣那边传来的消息,兆王的身影在我朝与苍狼国土接壤的地方出现过,军中派人前去跟踪,但只瞧见兆王和一个蛮人接了头,再要继续追的时候,他二人就突然原地消失了。

也不知是怎么做到的。

我觉得这应该和他们的国师,也就是蛮人口中的大巫有关系。

因为他们的大巫就喜欢琢磨这种弄喧捣鬼的东西,连在战场上都要摆弄他的花架子。

实际上虚得很,也就是骗骗眼睛的。

“受了挫的败犬贼心不死,妄图投奔豺狼,借力东山再起……”虞殊眼中露出了讥讽的神色,“但是,和凶残的异族混在一处能落着什么好下场。”

他说的也是我的想法。

苍狼国的人自称他们是“沙原绿洲上的最勇猛的狼”,兆王虽然表面上加入了他们的“狼群”,和他们是一伙的,但实际上并不会真正被他们当成同类来对待。

蛮人又不傻。

他们知道兆王如今已经没多少与他们上桌谈合作的筹码了,也知道中原话里“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道理。只要兆王的价值用尽,他们就会将这个“合作者”毫不留情地杀灭。

狼不会伤害同伴,但会在有需要的时候将储备粮分而食之。

兆王的结局,要么是被蛮人榨干之后踩在脚下折磨,要么就是被丢掷一旁自生自灭。

总之他想翻身的话,应该是不太可能的了。除非,他在蛮人的计划里占据着重要的,不可替代的一环。

比如说,一个用来安抚人心的,心甘情愿被架空的傀儡皇帝。

如果情况当真如我所料,那我只能说,他兆王为了自己的执念,想坐这把龙椅想得可真是失心疯了。

我摇了摇头,将密信收了起来,从手边堆叠的折子上拿了一本,继续批阅。

……

数日后,使臣入京。

虽然天还是阴沉沉的,雪也一直在飘,但全城主要街巷的路面都已经被清扫干净了,并有士兵来回巡逻。

驿站周边光是表面上负责巡防的候卫军便有五队,藏在暗处的还有不少人。

这样做不仅是为了保护使臣们的安全,以防他们在我朝境内出事,引发两国矛盾,也是为了守护在京城内居住着的臣民们的安危。

毕竟驿站就坐落在在最繁华的朱雀街东侧,往来行人颇多。人多的地方最容易生祸端,不得不多防备着些。

此番前来参宴的有三邻国六属国,使臣共二十六人,侍卫侍从若干人。均安排住在驿站二三层的天、地字房内,以表示我朝对诸国来使的尊重。

远客到来,以礼相待,宾主俱欢,是为美事。

但就是有那粗鄙不承情的人,非要占了安排给别家的位置,觉得自己的地方不够好,蛮横地表示要更换位置。

不错,我骂的就是那些蛮人。

这些家伙一到京城,下了马车就直奔京城内颇负盛名的大酒楼——盛香阁,在里头大肆吃喝玩乐。还抛金撒银地要风月楼早些开门,操着带蛮族口音的官话在楼前大声叫喊,让姑娘们起来给他们唱曲陪乐子。

不开门就不走,老鸨好言好语地劝他们也不听,硬是将楼内所有人都吵醒了起来陪客才算数。

属实是放荡无礼到了极点。

可他们让人头大的所作所为还不仅于此。

蛮人从风月楼出来回驿站时,牟邗的使臣刚刚到。牟邗是属国中离得最远的一个,他们的车又在半道上坏了,故而来得晚了些。

驿站内的侍从将他们迎上楼,带使臣们去到了提前安排好的房间门口。一推门,却发现原本应该空无一人的房间里,如今正站着几个苍狼国的使臣,带着一身酒气指着窗外咕咕叨叨地说着他们的语言,不知道在干什么。

见牟邗人进来,蛮人就立马换了副嘴脸。一屁股在茶桌边上坐下,拍着桌子说他们觉得这间房的配置更好。

先到先得,这儿他们占了。

驿站内的侍从都是见过世面的,又有候卫军在侧护着,并不怕他们。

他不卑不亢地告诉苍狼使臣,这些房间都是提前安排好的,没有优劣之分,如果要换房间,就请他们把另一件天字房里的东西撤走,腾地方给牟邗使臣。

蛮人阴阳怪气地表示,天/朝竟如此小气,驿站地方那么大,连给他们多占一间房都不肯。还说,难不成要为了一个小小的属国,伤了和苍狼之间多年来的和气。

笑话,这和气二字,也亏他们有脸说得出来。我朝上下,便是黄发小儿也知蛮人阴狠凶残,贪婪无度,日日想侵占不属于他们的疆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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