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与太侍君(121)

作者:醉千归


语中若有若无的嘲讽叫人听着很是刺耳。

我告诉自己不要被影响,战局内乱了心神乃是兵家之大忌。

扯了扯身上的金丝软甲, 我吐出一口浊气, 沉下心来盘算着场上的形势,力求尽快把这群惹人生厌的乱贼全送下去。

闵言沉默地与我背对而立, 举剑挑飞了偷袭者手中的刀, 转瞬间地上又多了几具横陈的尸体。

传话的人还在继续,“这五王爷为了救封地内受灾受难的百姓, 真真是能称得上一句呕心沥血呐。可偏生上苍不爱眷顾这般舍己为人的人。他向京城送来求援的信件迟迟得不到回音,流民又带去了您生死不明的消息, 不久, 他的王妃在分发衣物时被上前抢夺的百姓推挤受了伤, 最终难产而死, 一尸两命。绝望之下,五王爷他竟然散尽私库,直接自刎求死了。”

“啧啧啧,好一个心怀大义的痴情种啊。”

我瞳孔骤缩,握着剑的手微微颤抖,“他……”

“他死了!”

圣子笑吟吟地接话道,“哦对,听说他府上的人要将灵位摆到护国寺去超度,以防枉死之人不得入轮回,估摸着,大概就在近几日吧。您可见到了?”

我恍惚了一瞬,脑海中不由地浮现起了那日在小路上瞥见的玄色灵牌……不寻常之处如此明显,我却一直没有发现,直到现在才迟钝地意识到了这一点。

玄色,唯有我兰氏族人死后才能用玄色,常人用的灵牌皆为檀褐色。

所以那时,我明明一路都在沉思却能迅速发现那顶陡然出现的小轿,到底是我的心不静,还是……还是皇弟在与我作今生的最后一次道别?

视线陡然模糊。

圣子那儿还在说话,“您难道没发现我一直在称他为五王爷吗,而不是康王殿下。为何?因为我知道,中原一向将礼节看得比什么都重要,就连人生前死后的封号谥号也不容得喊错一丁半点。”

“可只一句五王爷也有点太质朴了吧,以他对百姓的大恩大德,怎么的也得称个恩德王……”

“怎么样,中原的圣上,您可想好要赐予胞弟什么谥号了吗?”

我用力眨了眨眼,强压下喉间的酸涩,提剑朝圣子所在的方向走了两步。

趁谁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我俯身从地上拾起了方才望见的完好长弓便往候卫军聚集的地方窜去,顺手抽来数支箭,躲在他们之间迅速拉弓,每一支箭尖都直指着圣子的咽喉。

无人料到我会陡然发难。

守在圣子身边的人慌忙便要冲过去拦截,但圣子的轿辇太高,他刚爬上去,那泛着冷冽的流光便已到了眼前。

“铛——”

圣子的袖间忽然冒出了一把匕首,挡住了第一道,不过与此同时,他的匕首也被飞箭震脱了手。

第二支箭仅在咫尺之遥。

“噗。”

幸运眷顾了我,不是他。

红艳的色泽从圣子的唇角溢出,他被钉在了铺着软垫的木椅背上,瞪着眼睛,伸手握住了插在自己脖颈上的长箭,挑衅般的笑容消失不见,替代它的是濒死的恐慌与绝望。

圣子死了。

死在了众人的眼前。

但,死的又好像不是他。

我眼睁睁看着轿辇上的那人在瞬息间转变了数张面孔,大部分都不熟悉,但明显能看出是我朝中人。

唯一能清楚认出来的是王严终的脸。双颊上被溅到的血迹的位置都和当日他提刀向我砍来时的一模一样。

真相就这样暴露在了我的眼前。

王严终早被冒名顶替了。

我很有耐心,站在候卫军中静静地看着那家伙身上的伪装一件件消失。片刻后,他终于露出了原貌,是一个长相陌生的年轻蛮人。

蛮人。

我冷哼一声,抛下长弓重又从腰间抽出了剑来,高声喊道,“杀!”

半空中到处皆是弥散的血雾,严寒将它冻成了细小的冰珠,附在刀剑与铁甲之上,凝成了一片红霜。

我利落击杀“圣子”点举动极大地鼓舞了士气,原本场上的局势就已由我们占了上风,此刻便更是所向披靡。

一个时辰不到,蛮人溃退。

但他们并不就此善罢甘休,贼心不死地还想试图引冰鬼进来掰回一局。

可也不知是因为他们操控的技术并不到位,还是因为这一片地方已被血浸透了,冰鬼冲过来后晃悠了数圈都没有找到我们的所在,反而朝着地上的残尸凶猛地扑了过去。

我低声吩咐这一支候卫军的统领,让他带人尽快将我们这受伤的人带到城内去,不要与冰鬼接触。已经牺牲的将士则搬到一块去,引火归尘。

他们皆是我朝的功臣,我不能亳无作为,就放任他们躺在寒天雪地里被冰鬼啃食。这会让他们连走都走得不安稳的。

“圣上,城门已经放下了。”有人与我说。

我颔首,“撤。”

柳玉宛在城内为我们准备了住处,是一些铺着厚实茅草顶的并排小屋。

她有些歉疚地与我说,“城内好一点的屋子都分给娃娃们了……”

我摆了摆手,示意她无需考虑那么多,“不过是临时驻扎罢了。”

望着眼前与苜都稍有相似的建筑,我沉默着站了许久。

我的脑子很乱,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

可能是下一刻忽然从门内端着碗走出来的杜晓,后面跟着个活蹦乱跳的阿蓬,也可能是坐在树下含笑绣花的母妃,攀在树上要给我摘果子的五弟,还有从树后转出来被落叶糊了一头的父皇……

倏地,我的裤腿被人拽了拽。

茫然地低头看去,是一个不认识的圆眼睛的小孩。

他怯怯地与我说,“圣上,那边的大人让我过来喊您。”

我下意识拍了拍他的脑袋,“知道了,这就过去。”

让人喊我的是陆听,他正端着几只碗,练杂技般地往桌上放菜。不远处,闵言正蹲着给躺在条凳上的阿蓬扎头发。

陆听告诉我,柳玉宛让人去找了干净衣衫,他们方才给阿蓬换上了,很合适。

“司育使让臣来问您,她想将阿蓬葬在城内,可以吗,她说阿蓬对玉城有恩,日后会为他塑像。”

我想了想,尽快入土为安,也好。

“可以。”

陆听立刻去传话了。

我心中思绪繁杂,不想在外面吃,便随意端了碗饭拣了些菜就进了屋。

不料才扒了两口,门口就传来了叩门声。

“圣上,要喝点吗?”闵言拎着两只酒壶站在门口问。

我放下了筷子,迟疑半晌,点了点头。

虽说借酒消愁愁更愁,但情绪闷着发不出来的时候,有酒的助力起码会稍微好受一些。

闵言进屋关上了门,在我对面坐下,把其中一坛酒推到了我的面前。

他很明显是想来安慰我的,但可惜他真的不善言辞。

屋内很静,我们沉默地举着酒壶一口一口地往下灌,全程没什么交流。

视线生出重影的时候,我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脸颊,沾到了一手湿意。

对着掌心的水光,我忽然开口道,“皇兄,我连弟弟也没有了。”

【作者有话说】

依旧是有点小虐的一章www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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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有怨报怨诱饵成

那泪水分明是无色的, 可无论我眯着眼怎么瞧,我都觉得它像血。

就算擦去了,风干了, 它还是会留下一股腥涩的锈味, 永远绕在鼻端, 盘横在面前,怎么都散不去。

我张了张嘴,攥住了掌心的湿痕喃喃道,“母妃,我……我好无用, 我谁也没护成……”

指尖在无力地发着抖,已经空了大半的酒壶缓缓地从我的手中滑脱了出去, 摔在干硬的泥地上,发出了“砰”的一声碎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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