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京城报仇的(27)

作者:香草芋圆


七郎夹起鱼脍的动作顿了顿,像是了悟般,似笑非笑瞥来一眼。

“原来所谓应家将来在京城的长远打算,落在这一句。说了半天的杀鱼生意,差点把我给绕进去了。肉铺子生意利厚,若是你这小娘子执刀杀猪宰羊剥皮子的话……”

思绪瞬间又转出千里,设想面前的美貌小娘子红润嘴唇叼一把柳叶薄刀,把猪羊撂翻在地,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场面……

少见,刺激,头皮发麻。

“选个好地段开铺,回头客必定多如云来。洞明桥往北,城西内大街往东一带,巷陌繁华,居民众多,地价又不算太贵。如果有人出店铺门面的话,可以考虑。”

应小满抿嘴笑了下,给他夹了块鱼脍。

城北的肉铺子生意能做。

和七郎商量事情靠谱。

她心里琢磨着,等搬家之后,或许可以和七郎提一提报仇的事。如果得七郎同意帮忙,必定是个好帮手。

两人联手顺利报仇,静悄悄等候风声过去的同时,就可以考虑在城北顶个肉铺子做生意的长久大计了。

——

亥时初,星子满天。

应小满领着睡眼惺忪的阿织出门转了一圈。

铜锣巷两边蹲守着四五个陌生面孔的精壮汉子,不知何时出现的,傍晚进巷时这些人并不在巷口。他们并不说话,身上乌青色袍子几乎和夜色融为一体,四五双眼睛仿佛鹰隼般闪亮,时不时往巷子进出的人身上扫一圈。

应小满领着阿织夜晚出门的理由是打水。

打水回来时,巷口几道目光犹自炯炯地盯着她们,并没有人先开口。她不理会那些目光,只在路过其中一个汉子身边时,低头和阿织说话,“小幺,十一郎酒醒了么?”

阿织乖巧地应声,“嗯!”

蹲在墙边的精壮汉子听到这句,却露出激动神色,三两步追上来,跟在她们身后,压低嗓音回了句,“十一郎醉死酒缸。七郎酒醒了么?”

应小满脚步一顿。

暗号对上了。正是“醉死酒缸”四个字。

她头也不回道, “夜里来。”领阿织进了家门。

入夜后。天籁寂静,水洼响起一两声蛙鸣。

阿织早睡下了。

应小满在夜色里打开院门。

守候已久的几个精壮汉子鱼贯进入小院,训练有素地把守住各处,四下里搜检无异状,领头的护卫掉头出门迎接主人。

片刻后,七八名护卫簇拥着一名锦袍男子进门来。

那男子的打扮和逛鬼市差不离,戴风帽,披斗篷,从上到下遮掩得严严实实,声线冷锐,但听着年纪并不很大。

“七郎在此处?”

应小满反问,“十一郎?”

看不清面目的男子纹风不动,也不应。

夜风吹起风帽边角,却又露出风帽下佩戴的恶鬼面具,遮挡住全部面目,只露出一双精光闪耀的狭长眼睛。

来人只进门问了句“七郎”便再不开口。起先站在漆黑庭院里不动,视线扫过西屋油灯映出的修长身影,背手便快步往屋里走。

精壮护卫们前呼后拥,簇拥着十一郎当先进堂屋,倒把应小满这主人挤在外头。

义母听到动静,从自己屋子才迎出来,顿时被堂屋里满满当当的佩刀汉子吓得又缩回去。

京城贵人多,贵人自矜身份、傲慢待人的姿态,应小满见识得不少。

寻上门来的十一郎对她们倒没有呼来喝去,也不像雁二郎那般明晃晃的嫌弃穷门小户,却是彻头彻尾的漠视。

应小满心里嘀咕着,七郎的这位好友,手下训练有素,十一郎本人却好生傲慢啊。傲慢到了骨子里去。

脚步停在光线昏暗的堂屋门口,她看了眼西边,亮灯的西屋已映出两个对坐的身影。脚步一转,在满堂屋炯炯盯视的目光下,她转身进义母屋里。

义母当然睡不着,坐炕上竖起耳朵听动静。

和应小满不同,义母今晚的心思盯在另一桩事上。

“七郎家里总算来人了?”

义母如释重负,喃喃地念佛:“早该来了。对了,他积欠了四贯钱都没还咱们,伢儿,今晚盯着他别赖账。”

第20章

“不是他家里人,是他在刑部做官的好友。”

应小满坐在炕边解释,“七郎家里有人要害他,所以没有知会家里人,只知会了他最好的朋友,叫做‘十一郎’。”

义母嘀咕:“随便来的家人还是好友,把人领走就成。一个大男人,总不能在我们女户家过活。”

“娘,我已经答应七郎跟去新宅子住一段时日。他家里动手脚的恶人还未揪出,倒不是赖着我们家不走。”

应小满扯着义母的衣角小声商量,“再听听西屋动静。京城坏人太多,听听他好友是来接他的,还是来害他的。”

十一郎的声线从西屋传出,语速不快,越发显得冷。

“我以为你死了。汴河上下百里捞不着你尸首,跟随你的两名家仆尸身倒是俱寻获了。你家里在准备给你立衣冠冢。”

七郎轻笑出声,“我好好活着,岂不是让家里有些人失望。”

十一郎的声线更沉下三分, “果然有你家中人动手脚?谁?”

屋里声音低了下去。听不清楚。

十一郎蓦然抬高嗓音:“朝野谁不知你我站一处?你受我邀托担负重任,这回你出事,算是替我扛了一次!”

十一郎说话语速本就不快,气急时咬字一字一顿的,和普通人气急了语速加倍大不相同。

应小满恍然想起,七郎似乎提起过,他好友幼年时有轻微口吃,长大后好转,但还是不大喜欢说话。

今晚的十一郎显然在愤怒中,出口就是连串长句:

“出事当晚我请的酒宴!酒有问题,我也跟着喝了!你家有人胆敢同时算计我们两个,明早我便去你家,把面皮全撕开!”

七郎任十一郎吼完,这才慢悠悠地道,“哎,十一郎,冷静些。事急则败,事缓则圆。此事必然里应外合,主谋尚在暗处蛰伏。再等等。”

西屋声音又低下去。

安静良久,吱呀一声,西屋门打开。

义母边缝衣裳边低声咕哝,“欠账还没结清。嘴上说得再花俏,不给钱就是花言巧语。小满,西屋的是个什么样的人,今晚就能看清了。”

应小满猫腰从母亲炕头下去。

堂屋里黑魆魆的,只西屋敞开的门里露出一点光亮。她看到七郎站在西屋门边,做出送客的姿态,十一郎带起风帽站在门里。

应小满问七郎,“你们说完了?今晚你走不走?”

门边的两道视线同时转来。七郎神色有些诧异,声线倒还是舒缓如常。

“之前不是说好了么,随你们搬家。”

应小满不吭声,站在暗处炯炯地盯着他。

两边视线一碰,应小满的眼睛猫儿似地发亮,七郎突然醒悟到什么,回身招呼十一郎,“信里叫你带些钱帛来,没忘了罢?我身上背着欠账,实在不好厚着脸皮随她们搬家。”

十一郎微微颔首,示意身侧一名护卫从怀中取出一张交子,递给暗处的应小满。

“交子十贯整,小娘子收好了。”那护卫道。

交子入手薄薄的一张,应小满接在手里,指尖捻了捻,从十一郎入门便不自觉绷紧的肩头倏然放松下来。

七郎信守承诺,结清了欠账。

这回可以跟阿娘说,今晚看清他是什么样的人了。七郎确实是个说话算话的人,可以放心地带他去新家继续住。

应小满的眼睛在暗处猫儿似地晶亮,手里攥着纸交子,乌黑圆眼渐渐弯成了月牙儿。

七郎站在西屋门边,一双清亮的桃花眼睨着这边。

他在亮处应是看不清她的,不知怎的,她觉得自己抿着嘴暗笑的时候,对面眼睛里也浮现出浓浓的笑意。

十一郎这回终于肯纡尊降贵,对着应小满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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