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京城报仇的(123)
作者:香草芋圆
义母眼里笑看着小丫头玩耍, 言语间却免不了浮出几分担忧。
这两天小院里闲着没事干, 义母净琢磨着河童巷凶杀案了。
“我听小满说,怎么跟朝廷里的郑相公牵扯上了?”
义母忧虑重重:“咱们平民小户的, 做了凶案人证, 会不会得罪了郑相公……”
“伯母无需忧虑。”晏容时安抚说:“河童巷凶案未牵扯郑相。死者的口供压在我案上, 没有录入卷宗。”
应小满吃惊地问:“为什么?我听隋淼说, 死者供得明明白白的, 他是郑相麾下幕僚。”
晏容时不紧不慢地撕下两只鸡翅膀,边吃边说。
“首先。死者只是当街拦你说话,他未犯法。”
“其次, 他坚持说他自己好奇心起,当街拦你问话, 跟郑相撇清了关系。至于话里几分真假,还未多问,人便被谋害。”
“最后,前两日十一郎过来大理寺,死者的口供,我当面拿给十一郎看过。你知道他如何反应?”
应小满啃着鸡腿想。
“十一郎是皇家人嘛。牵扯到郑相公这么大的官儿,他觉得要慎重地查?”
“不,十一郎当时脱口而出的原话是:‘又是郑相幕僚?这次又是谁要诬陷郑相?三番五次,有没有完!’”
噗~应小满差点被呛住,咳了几声。
“怎么回事。”
义母把早晨隋淼送来的甜橘取十来只堆一整盘,又搭一盘傍晚现炒的南瓜籽放在石桌上。
应小满好奇心被完全勾起来,仿佛茶肆里听人说书那般,哒哒哒地磕南瓜籽,眼睛眨也不眨地等下文。
晏容时想了一会儿,如此说道。
“郑相是世上很少见的一种人。”
“我祖父晏相当政那些年,因为爱喝酒,曾经酒后误过几次不大不小的事。郑相从不误事。”
“执政勤勉,夙兴夜寐。执政六年,风霜雨雪,从不迟到早退。不贪色,不好酒,每日粗茶淡饭而已。朝中不结党,家中无余财。”
“执政六年,被诽谤构陷四次,从不驳斥,也不上书自辩。每次都安然入狱,次次查明清白放出。”
“最严重的那次,也是门下一位幕僚惹出人命大祸事,被抓捕后供说:‘我是郑相麾下幕僚,俱是郑相授意!’连累得郑相被抄了家。”
“事后郑相被查明毫无关联。抄家时又意外发现郑相家里过得清贫,当朝宰执,百官之首,俸禄每月三百贯,家里却只有老仆两三人,老妻过世多年未续娶,家里冷冷清清,连屋宅都是赁来的。”
俸禄每月三百贯,还住赁宅子?
应小满惊讶地追问:“这么一大笔俸禄,怎么花用了?”
“抄家报上去后,官家也觉得惊诧,把郑相从牢里提去宫里,当面问询。”
郑相自己家住赁宅,但在城郊买了两处大宅院。宅院里供养了几百名出身清贫、学识出众的寒家学子。
其中有不少刻苦攻读,科考中选的学子,陆陆续续地出仕做官。
也有更多无法考中的学子,便继续在郑相宅子里住着,一家老小受郑相接济过活,在外头号称“郑相麾下清客”,“郑相麾下幕僚”。
郑相随便他们吃住。
这些“清客”,“幕僚”在外头惹了事,牵扯到郑相身上,若事不大,郑相也担着。
当着官家面前,郑相如此说:“钱财易得,人才难得。老臣自己便是大器晚成者。哪怕供养的士子一百个里头只有一个最终成才,老臣也觉得,倾尽家财值得。”
“官家感动得说不出话来,郑相当场官复原职。这是两年前的事。”
说到这里时,晏容时手里的整鸡也吃得差不多了,鸡骨头在桌上又拼成个整轮廓。他起身洗手,最后几句结尾,结束了今天的“说书”:
“自从那次抄家事件后,郑相又被牵扯去两三次祸事中。有政敌攻讦,也有幕僚惹事。但郑相得了官家的信重,始终稳坐相位。”
“官家有句背后赞叹的话,在朝野流传甚广。”
“称赞郑相说:‘大贤近乎圣’。”
听得入神的应家母女俩同时发出低低的喟叹。
义母喃喃地说:“勤勉做事,不贪财不好色,连吃食都不贪一口,确实像个圣人。”
“小满觉得呢。”晏容时洗手回来坐下,边剥橘子边问。
应小满想了半天。
“听起来确实像个圣人。但……听起来也不大像个活人。不知为啥,我听着听着,觉得后背发凉。七郎。”
她紧张地抓住晏容时的手:“做官儿做久了,可别做成这样。拿着三百贯俸禄,感觉活着没大意思,倒像要成仙。”
晏容时瞥了她一眼。不知想到什么,眼神有点意味深长。
“放心,不会。”当着义母的面,他没多说什么,只指了指面前桌上摆好的鸡骨架。
“旁的不说,晏家祖传好美食。家里日常三顿饮食做得精细,和粗茶淡饭不沾边。以后小满不必担心吃食上亏欠。”
义母当时便明显松口气,释怀地笑了。起身端来热茶,招呼两人喝茶。
应小满:“……”
“你家三顿饮食做得精细,跟我说什么。”
晏容时只笑。
把剥好的橘子放去她面前。
“入秋后的橘子甜,多吃点。”
祖父当年病中无事,曾经和少年的他闲说过两三次。他印象很深。
“你之所以为你,我之所以为我,人人都会有独有的小癖好。喜爱厌憎,七情六欲,自然之道。大节无亏即可。”
“人人都想成圣贤,但真正的圣贤只在书里。头顶明月尚有亏盈,烈日尚有日食。哪有毫无瑕疵的人呢。遇到了世上所谓完人,你要小心留意,他把瑕疵藏于何处了。”
远处敲响二更天的梆子。呵欠连天的阿织被抱去屋里哄睡。
晏容时起身告辞。
应小满提灯送他出门,沿着鹅卵石小路一直送出去百来路。
出门时规规矩矩的,等头顶月影钻入云层,再从云层现身时,月下的两个人影已经挤挤挨挨靠在一处。
步廊子转角处种了一小片竹林。竹影摇动,两人十指交握,在竹影间慢腾腾地走。
晏容时说:“刚才的橘子我吃了一个半,都是甜的。你吃的呢?”
应小满细数了数:“吃了两个半,这种黄皮大柑橘真的很甜。”
“我尝尝。”
“嗯……?”
月下慢腾腾沿着竹林走的人影停住了。
竹影在林间移动。竹下的人在细细地品尝,口齿间带着清茶的香,又带着柑橘的甜。
月光浮动。依偎在一处的人影开始小声说话。
“晏家日常饮食做得细致,许多祖传的食谱秘方。有我祖父的研究,还有我母亲的。以后都交到你手上。”
“我又不爱做菜。我娘爱做。”
“你只看。哪个食谱方子看馋了,叫厨房做便是。”
听起来倒不错。应小满弯着眼睛,开口刚想说:“阿织那个小馋猫……” 要乐死了。
才说几个字便忽然醒悟过来,装作很凶的:“说什么呢。八字没一撇的事,别瞎说。”
嘴里凶巴巴的,一双眼睛却还是弯着的,像竹林高处挂着的弯月,眼底映出面前郎君的影子。
她隐约有些预感。“下面你又要忙了吗?”
晏容时并不瞒她。“藏在银锭里的铁钥匙是重要线索,会加紧追查。接下来几日不得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