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渡口(29)

作者:芙里有蓉


"那好,就要这个,老人家,包起来吧。"

"好嘞,五文钱,姑娘。"

月柠掏出一块银子,放到桌上,甜甜地笑道:"老人家,不用找钱了,这个泥叫叫我们俩三天后再来这里取,你可不要卖给别人啊。"

那老人佝偻着背,似乎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钱,他伸出干枯的双手,小心翼翼地捧起了那一块不大不小的银子,他瞪大了眼睛,抬头望着杜若晴和月柠,眼眶居然有些湿润。

"谢谢二位姑娘,善人有善报,二位姑娘是有福气的人呐......"

离开那个老者,二人径直往前走,月柠有些疑惑,对着杜若晴问道:"那个老人家拿了银子,怎么还哭了起来?"

杜若晴叹了一口气,"各家有各家的苦,即便是承平盛世,依旧有人在苦苦挣扎。"

二人顺着往前走,拐进了一家茶楼,打算修整片刻便回到天界,杜若晴原本只是想在街上逛逛,并没有什么别的想法,毕竟她也没有什么理由再回到那一无所有的家,不过待她一走进茶楼,便被一阵叫骂声给吓住了。

"奸臣!"

"真是不可饶恕!"

坐在正中央的说书先生黑发黑须,神色苍老,他挥了挥手,示意全场安静下来,他的脸色却是通红,想必刚刚是讲到了群情激愤处。楼上楼下坐着不少茶客,望见他的手势后渐渐安静了下来,等着那名说书先生接下来的故事。

杜若晴和月柠要了壶茶,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月柠一脸激动地说道:"若晴姐姐,在凡间喝茶还能现听故事,这可比一个人读话本好玩。"

那说书先生干咳了一声,全场立刻又静默无声,只见他捏了把胡须,又重新开口道:

"话说那宰相杜寿存与镇远大将军王谋勾结谋反,这本就是一件罪大恶极的事情,怎么可能如此轻易地蒙混过去,终于啊,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那镇远大将军终于在圣上眼皮子底下里露出了马脚......"

杜若晴突然站了起来,全身颤抖,拿起手中的剑便要往外走,月柠一把拉住了她,小声地说道:"若晴姐姐,这是怎么了,故事还没完呢......"

楼上有人低骂了几声,几双眼睛直勾勾地望向杜若晴,她没有回头,只是对着月柠说道:"没什么,我有些不舒服,你去听吧,我在外面等着。"

"诶,你走了我也不想听了。"月柠也跟着站起身去,只见杜若晴直直地往门外冲去,月柠有些不知所措,楼下那个说书人继续讲着,具体讲了什么月柠也没有去听,只觉得周围的人很吵,店小二突然从半路冲了出来,一把拉住月柠的手臂便大声喊着"姑娘你还没结账呢,可别想就这样跑了......"

月柠一把甩开店小二的手,扔出几块银子,只说了一声"不用找了"便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月柠跑了出去,只看见杜若晴狼狈地站在不远处,路过的行人大都会好奇地看她一眼,那把剑在她手里紧紧攥着,然后突然松了下来,杜若晴转过身来,眼神出乎寻常地平静,但就是说不上来的陌生,月柠跑了过去,也没说些什么,只是说:"现在,要回去吗?"

那个宰相姓杜,她也姓杜,还有什么不好猜的?

沉默了半晌,杜若晴开了口:"在走之前,我还想去一个地方看看。"

"好,你带路。"

杜若晴没有去王府,而是绕了好几个弯拐进了一条绿荫巷子,路上已经长了青苔,想必是许久没有人来看顾了,砌起的高墙已出现了几处裂痕,角落隐约有烧焦的痕迹。原本威不可犯的大门也变得残破不堪,瓦片成块摔落,用烫金大字写着"杜府"的牌匾也早已掉在了地上,汉白玉雕成的台阶边上长满了杂草,只有深红木门上交叉的封条还算崭新。

"草木青,人已去。"杜若晴走上台阶,伸出一只手放在有些掉漆的木门上,冰凉的触感从手掌直直传到心底。

月柠咽了咽口水,从未见识过此等荒凉,看着杜若晴单薄落寞的背影,月柠突然有些想哭,虽然不知道她究竟经历了什么,但是这种想象不出的悲惨,反而是更悲惨的。

树影斑驳,人影摇曳,杜若晴身着月白留仙长裙,脸上蒙着薄薄的面纱,后背却微微拱了起来,秀丽的脸庞贴在老旧的木门上,似乎在听着些什么,过了一会儿,她终于转过身来,红着眼眶走下微微翻起的台阶,脸上挂着几行清泪,她伸手抹了个干净,她没有对月柠说"我们走吧",而是说:"那段往事,就算说了出来似乎也无妨,反正早就已经传遍了全城。"

"只不过,他们漏了点故事,那段故事,我在续着。"

杜若晴闭上了眼睛,尘封多年的往事逐渐变得鲜活了起来。

杜府、长安、王府、边疆、王府......再回到现在的杜府,那段记忆绕了一个大弯,最后又回到了原点,原来中间也就去了几个地方啊,但这就是她那遥远的前半生了。

几多辛酸,几多飘零。

待杜若晴讲完这个故事的时候,月柠已经泪流满面,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怎么也止不下来,她一边擦着眼泪,一边不甘地喊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人啊......"

这个人,杜若晴没有去问,也许是她的父亲和那个对战争万分狂热的大将军,也许是那个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年轻皇帝,也许也是那些在一路上伤害过自己的所有人,但是......

"这也许叫时运不济吧,我也不知道,但这就是发生了,我居然也带着恪儿逃了出来,这也许叫三生有幸,毕竟在别人眼里,我早就死了。"

二十岁的杜若晴带着她所有的仇恨,一起死去了,就在那片火海里化成了灰烬。

二十四岁的杜若晴在某座山头发现了重伤的星复,自那以后,她的命运就被彻底地篡改了。

"若晴姐姐,其实我很敬佩你,"月柠静静的站着,"那二十几年对于我,乃至所有的神仙来说都不算什么,但是你却将自己从地狱里拉了出来,而有些神仙活了几万年,却还只是活在浑浑噩噩的麻木中,这一眼望不到头的黑暗,反而比不过这短短的几十年......"月柠不知又想到了什么,平淡的语气突然像是被塞进了很多棉花似的,变得压抑和痛苦起来。

有些东西好像逃不掉,比如凡人的寿命比她要短很多很多,比如她的心在满目疮痍的时候突然被一个叫邱离的少年填满,比如她会突然发现自己身边的一切都不再是她所认识的那个模样,这种无奈,似乎还有很多很多。

"月柠,长大本就有很多烦恼,其实它们一直都在,对于谁都是一样。就像我无法切身地体会到这种浑然的迟钝,但是我得到的都是尖锐的痛苦,有些伤口很难愈合,愈合了之后也会留下丑陋的伤疤,它们还会时不时发出钝痛,不断地刺激我回想那些痛苦的瞬间。"

"刚开始,也许我是不甘的,不过后来我便被别的东西转移了注意,这不甘也就变成了淡漠,好歹捡回了一条命,能过多久就过多久吧,千万别辜负自己了。"

月柠尚未开口,巷子里突然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二人意识到了什么,立刻警惕了起来,只听见远处传来一声大叫:"什么人在那里,难道不知道这里是不能进来的吗!"

陌生的声音,杜若晴心想。

"来不及了,只能这样回去了。"月柠收敛起悲伤的神情,丢下手中的长剑,双手结印施了个法,二人就消失在了巷子里。

回去的时候,月柠的眼神异常坚定,杜若晴也不知道她又在想着些什么,看上去好像是从那阵突然爆发的悲伤中缓了过来。

回到清云宫的时候,一切似乎都没变,就连天边的云朵都没有移动几分,芝蓝抱着恪儿在院子里闲逛,刚好看见了尚未换回衣裳的二人,芝蓝对着她们行了个礼,恪儿却有些好奇:"娘亲,月柠姐姐,你们今天穿得好漂亮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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