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别□□塌之前(31)

作者:77不吃辣


这时候,他才睁开一双迷迷糊糊的眼睛,真正清醒过来。

为什么会有它呢?

阿斯拜尔为什么会有它呢?

扭曲的细节,流淌的石膏,每一处悲哀的细节都融入了真实的幻梦。

就像摆在梨罗萨家中的那个,在拦住拉美西斯的马车前,他在三角镜的上一层一眼便看到了这混沌天使的造像—它扮演着极其寻常的物件,它不说话,也不悲伤,它甚至没有眼睛,因而从不会一直长久地盯着某个地方。

疑惑,怪异,不安……

伊卡洛斯感受到了这些本已褪去的心绪如潮水般复返。

他不再看那混沌的造像,而是沿着它翅膀的指向离开,伸手推开门扉。

他慢慢地走出去,像个失了魂魄的可怜人。

他很想知道“为什么”——可他已下定决心不再逼问,也该压下求解的心思。

向着莫比乌斯回廊的方向,伊卡洛斯沿长廊走远。

阿斯拜尔的记忆,过往,统统被他自己拾起来,而面对问询与责怪,他什么也不愿解释,什么也不曾辩驳,他只是长久地伫立,驻守着名正言顺的缄默。

伊卡洛斯忽然觉得窒息—不是因为阿斯拜尔什么也不告诉他,也不是因为他着手雕刻出这与幻梦中一模一样的混沌造像……

他不觉得气愤,只是感觉自己的头脑和心脏都被无尽的茫然与迷惘浸透。

他靠着廊柱停下来,过度的思考让他浑身发麻—他在思考什么?

是阿斯拜尔那双海渊一般空洞的深蓝色眼眸,是他冰凉枯瘦的手指,是他长满了眼睛的右手,是他消失的嘴唇……

迷惘,像是缄默着扑落的巨浪。

阿斯拜尔的形象如镜面被喷吐上雾气,渐渐地模糊起来.他的名字与十三条咒文你我不清地缠绕。

他的面貌在幻境炙热的日光里裂解后融化,被冥河的水浪重塑成混沌荒诞的模样——

与那不会说话、难有回应的混沌造像以荒诞的方式丝丝相合。

他从不了解阿斯拜尔。

他所奢望的如此可笑,原来竟是一个“怪物”的倾诉。

原来每一次怪异的相触,每一次悲哀的相望,都隔着无法跨越的沟堑,隔着一面哭泣的高墙。

亚列听到莫比乌斯回廊外传来沉缓的脚步声,她停下无止境的回旋,从金色圆球中伸出一只手,抓着苍白的衣摆一同破出球外。

女人的长发似是金色的海藻,空气被长风吹成海洋,任她的发丝在其间游鱼般觅游、飘荡。

“伊卡洛斯,许久未见了。”

亚列抬手抚摸来人的脸颊,察觉到了他异样的心绪,“法伊布大漠一行,可是发生了什么?”

“亚列,”伊卡洛斯对着女人笑了一下,他僵硬地提着嘴角,面颊上的一层薄肉却因悲伤不可抑制地向下垂落,他的表情是浮于表面的强颜欢笑,伊卡洛斯却以为自己伪装得很天衣无缝,“没什么。”

伊卡洛斯将头枕在亚列抬至他耳边的手上,他望着女人的眼眸中装着自己努力想要遗忘的泪水,亚列的手轻轻地迎合他悲哀的面颊,像是环抱着失意之人的温柔月光:“可以像过去那样,为我讲一个故事吗?”

“当然,每时每刻。”

亚列抬起另一只手抚上他的额间,为他理去搭在额前的碎发,伊卡洛斯闭上眼睛,感受着她的碰触。

阿斯拜尔在莫比乌斯长廊外看见这一幕,隔着伊卡洛斯的肩膀,他同亚列对上了视线。

他露出一个怪异的笑,像是只会出现在人偶脸上的笑意,不带情绪,只是僵硬地咧开嘴角。

“我们坐下来吧,孩子。”

亚列笑着移开视线,带着伊卡洛斯走向回廊深处。

在很久很久之前,也许是创世之战后的第七年,也许是第七十年,一个婴孩诞生在了无人眷顾、荒无人烟的山石之间。

那座山本没有名字,路过的旅人称它为“死亡之山”。

它在死亡之山的枯林涸水间发出第一声哭泣,吸引了在林中过路的孤魂怨鬼。

如黑蛇般阴森的魂魄如浊水腐血般流淌,在哭泣的婴孩边,它聚成了一个模糊的人形。

婴孩很幸运,他遇到了一个忘掉了所有过往的怨魂,怨魂不知道自己的名字,遗忘了自己的去向。

它被这小小的婴孩吸引了注意力,它觉得自己的虚无被婴孩的啼哭撕裂,黑色的玫瑰从裂缝向外舒展着颤动的花瓣,像是一跟枯萎的根茎上飞来了许多黑色的蝴蝶。

怨魂带着满身虚无的怨气蹲下去,用细长的指背小心翼翼地触碰婴孩的侧脸,他露出了一个谁也看不见的笑容,甚至连他自己也没有察觉到分毫。

婴孩似乎害怕他这幅模样,怨魂离他越近,它便哭得越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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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8 章

38-

怨魂束手无措,这时,就像是上天赐予他们赖以生存的巧合一般,一只山羊在怨魂的身后轻轻地叫了一声。

怨魂不可置信地转头,他注视着这在死亡之地出现的生灵,小心翼翼地走到它身前,向这未曾逃跑的山羊忏悔——

他不为自己缠缚了全身的罪孽忏悔,他只为自己将不因任何仇怨而夺去这山羊的生命忏悔。

他跪在地上,山羊俯视着他,谁也未曾流下泪水。

怨魂附在了山羊身上,将山羊和自己的魂魄一同撕碎,重塑成一具诡异的肉身。

他从山中的白骨上找了一大块带着破洞的黑布。

这黑布原应是个袍子,被沙土覆盖,又被冗风腐蚀,变得破烂不堪。

怨魂勉强用它遮住自己浑身扭曲的血肉,一双羊的眼眸被垂下的白发遮住,他背对着婴孩,尽力将自己的脸捏成好看的形状—至少不至于吓到这可怜的婴孩。

怨魂用一双枯瘦的手从自己的眼眸抚摸至嘴角……

他觉得差不多了,一副勉勉强强的样貌,至少成个人形。

他咧开猩红的唇,慢慢地转过身,走向停下了哭泣的婴孩,俯下身,将这小小的婴孩抱在怀里,他将头颅贴在婴孩的耳边,如毒蛇一般呢喃着怪异的话语:“我会等你长大,等你长出牙齿,等你学会说话.…..”

“当你有一天真的想要离开我,只要你对我说出来,我就会离开。”

“我亲爱的宝物,就像我们的相遇一样,我们的分离也会注定会成为一场无人注视的巧合。”

怨魂抱着怀中沉睡的婴孩离开了死亡之山,他们来到了一个安逸而偏僻的小镇,怨魂摘下路边无名野花的花瓣,将它们变作几枚银币,用这些银币在路边的店里买来了羊奶。

热心的店主看他面生,以为他是外地人,便笑着随口问了他的出身和名字。

怨魂笑着看向店主,山羊的眼眸隐藏在白发之下,被发丝割裂后又模糊着重组成类人的瞳眸,他回想起那只山羊,回想起那荒无人烟的死亡之山,用低哑的嗓音柔和地开口:“我是来自远方的旅者,名为阿撒兹勒。”

在旅店的二楼,阿撒兹勒将窗都关上。婴孩又开始哭泣,隔壁的住客在一面不隔音的墙后用因醉酒而融化拉长的声调,不停地控诉着什么。

阿撒兹勒盯着被他放在床铺上的婴孩,慢慢地走过去,在床前像个木头似地立着,视若无睹般任由婴孩哭泣。

隔壁的住客更暴躁了,像是把酒罐子磕在横两个房间之间的薄墙上,声声发闷的响动,像是将鲜血淋漓的心脏从内脏中捧起后,贴在耳边时感受到的心跳。

阿撒兹勒回过神来,转头看了一眼那泛黄的薄墙,又垂头去俯视那小小的一只婴孩——他告诉自己,这个不能吃。

手里装着羊奶的袋子被他撕开,阿撒兹勒看着袋子残破的小口,又看见婴孩没长牙的小嘴,若有所思地沉浸在缄默中。

婴孩哭累了,眼睛里也不向外淌水,他带着满脸泪痕看向立在自己身边的人,抬起一只手拍了拍自己的肚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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