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别□□塌之前(20)
作者:77不吃辣
无需过问,无需言语。
冷风吹过时,死海轻轻地翻涌着,亡灵之内留存的记忆连同亡灵之外附着的尘垢皆被涤荡得一干二净。
“祂们”簇拥着那些罕有的魂魄,张开云朵一样的翅膀簇拥它们飞上天堂。
沙漠中的冥河是死海的一条分流。
审判下裁定的罪人会被推进冥河,在窒息的前一刻,弓箭手用箭射穿他们的喉咙。
他们的尸体顺着冥河漂流,在死海中彻底沉没,“祂们”吃掉罪人的躯体,带着缄默的亡魂上升至死海黑色的海平面上。
“祂们”感谢着罪人带来的血肉,带罪人飞至天堂之下厚重的云层,“祂们”松开手,罪人的亡魂便如坠鸟下落——
“如果你拥有去到天堂的权利,便告诫自己:在落入海平面之下前,生出一双翅膀。”
“罪人”,他们以这个身份死去,众人向他们投来的碎石狠狠地砸在破破烂烂的囚衣上。
“罪人”,所有人都为此名讳面目全非,他们撕烂自己的脸庞,疯狂混沌的脑海中不再记得“爱”的模样;“罪人”,被冥河之水灌入口鼻后的第十秒,他们总是能在生死边界处听见洪亮的钟响。
“罪人”,谁愿意来当罪人?
亡灵如飞鸟坠落,在海平面之上不远处,他们的肩背上绽开一双黑色的翅膀——飘零的羽毛,如黑色玫瑰的花瓣,如火焰之后的灰烬,如翻卷聚散的乌云。
时值创世之战后的不久,海洋与沙漠彻底分清界限,第一位伪天使在那时诞生。
“祂们”注视着他,目睹他用一双黑色的翅膀飞向层云之上的天堂。
冥河连着死海,卡弥耶,便是这冥河的化身。
他是一条黑色的巨蛇,蜿蜒在扎根在冥河岸畔的绿洲之中,常年在死与生的边界处徘徊。
冥河之水于千年间冲刷着他的鳞片,罪人的血液涤荡着他的灵魂,他会在水下悄悄睁开眼,让那些众人归罪的身躯落入自己金色的眼眸。
闭上双眼时,卡弥耶便能再次陷入沉睡。冥河之流将他轻轻地拥入怀中——这是血的馈赠,水的告白。
他找不到去奈西斯王城的路了。
伊卡洛斯抱着灰扑扑的冠冕,聚彩石块被他压在冠冕之下,紧紧地贴在手心里。
幻境中的装束不知由何处延伸至现实之中,他仍身着“梨罗萨”的服饰,入棺前身穿的长袍与面上附着的白布皆不见踪影。
伊卡洛斯皱着眉四处打量,目之所及,皆是如鳞片起伏的黄沙。
这是哪儿?
沙砾被长风卷起,伊卡洛斯赤着脚踩在发冷的黄沙上,他走了一会儿,又转过身向行迹开始延伸之处遥望——
一阵狂风毫无预兆地吹过来,霎时之间,身外的天地仿若倒置,细碎的黄沙如无数零星的花瓣向着天空落去……
如薄纱飞浮,如浊泪巡游;看着那些倒坠的尘沙,伊卡洛斯金红色的瞳眸缓缓缩减;
熟悉的感觉究竟因何而起,原因终于浮现得更加清晰:
幻境的最后,拉美西斯笑着与他站在这里,他们一同注视着从远处缓缓袭来的沙暴,因荒风而飞舞的黄沙也呈现出如眼前一般的模样——
视野中飞舞黄沙之下,掩埋着破碎的黄金诗。
废墟被厚积的黄沙埋葬,沙漠延伸线上的景色被缭乱的风沙催折得朦胧隐约,伊卡洛斯皱着眉向远处眺望,恍然不知该何去何从。
若向着在记忆的最深处挖掘,这种感觉其实并不陌生:
或许早在他身为一个平平无奇的人存在时,他便忍受着迷惘的幻痛,以永不停息的劳作来使这模糊了现实感的情绪消退——
现实和沙漠都像是迷宫,与其停在原地感受潮涌一般的迷惘,不如去走上一走,投石入河,让虚假的水影泛起真实的涟漪。
伊卡洛斯的迷惘没有持续太久。
他抬眼看向头顶那一片苍白的天空时,黄金诗的幻影于脑海中破碎,化成游鱼散去——
他告诉自己,脚下站着的地方不是什么黄金诗的废墟,不是拉美西斯的城池旧址,与飞乌无干,与玫瑰无干。
这里只是法伊布沙漠中的一小块碎片,千篇一律的黄沙将它构组,亘古越今的风声将它唱颂。
他开始走动,脚下枯萎的黄沙挤压又碎裂,风声在耳边分崩离析。
那片似从幻梦中延伸至现实的黄沙于他身后渐渐远去。
淡黄色的薄纱飘坠,古旧苍老的岁月尽皆凝成黄沙之下的石碑。
伊卡洛斯喊着阿斯拜尔的名字,也许是很久之后了,在没有回音的远处,他看见一条黑色的河流—如一条黑色的长蛇于风沙之后无声蜿蜒。
他缓缓走近那条颜色怪异的河流,于河畔生长的绿洲中,仙人掌与绿树直挺挺地伫立着,伊卡洛斯小心翼翼地穿过它们,浮上血丝的眼瞳倒映在黑色的水面中。
他有些累了,便坐在岸边,将聚彩石块和冠冕抱在怀里,疲惫的视线轻轻地抚摸着潺潺流淌的黑色水流。
“这里很久没有人来了,”一个慵懒的声音在伊卡洛斯身后响起来,“可是去哪里不好,为什么要来这儿.....想不明白。”
伊卡洛斯转过头,看见一条黑色的小蛇在他身后的沙上趴着:
“……”
“蛇会说话。很奇怪吗?”黑色的小蛇从他身边爬过,一个猛子扎进了漆黑的水流中。
伊卡洛斯站起来,带着那两样物什,向后潦草地退了几步。
他很想开口询问些什么,但诅咒理应尚未消除,除了阿斯拜尔的名字,他不敢贸然开口在现实中说出其他词句。
黑色的水面上突然冒出几个密集的泡泡,伊卡洛斯的视线随着那几个泡泡飘动,水面之下却再无响动。
小蛇似乎离开了,潺潺溪流远去,一切似又归于沉寂。
伊卡洛斯重新坐下来,微热的风从他身边吹过,他轻轻地闭上眼睛,不一会儿,耳中传入一声清脆的水花声——他睁开双眼看向声响传来的地方,对上了一双夜色般深紫的眼眸,椭圆的蛇态瞳孔缩成细细一条,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你好,”黑蛇的双手从水中浮出来,他甩了甩手上的水,撑着河岸上来,将左手递给伊卡洛斯,身后耷拉着的蛇尾浸在水中一晃一晃,掀起阵阵黑色的涟漪,“吾是守护冥河的蛇神。”
“吾名,卡弥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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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5 章
25-
沙漠深处的绿洲中,冥河如黑色长绸在风沙中飘动,命运的针角落在谁人的心脏里,血液的涌流在体内留下浓稠的孤寂。
卡弥耶苍白的手停滞在风沙遍过的空中,伊卡洛斯看着那双深紫色的眼眸,犹豫了片刻,缓缓将它握住,随后轻轻地将它松开。
卡弥耶化成半人半蛇的形态,黑色的长发沾了水,被风吹成一缕一缕,有几缕贴在他苍白的颈子上,如凝结的黑色血液。
“为什么不说话……”
卡弥耶感到疑惑,他盯着伊卡洛斯打量,浸在水中的长尾随他向前曳动滑上黄沙,鳞片与沙地摩擦,发出细微的响动,风停了,这声响便显得突兀,也总能与冥河流淌的声音融在一起,混杂着伊卡洛斯微不可闻的呼吸。
他曳行着,上半身绕到卡弥耶的身后,略粗的黑色蛇尾绕了两圈,延在伊卡洛斯的身前,一下一下地拍着地面,溅起阵阵重于浅淡的黄色烟尘:“吾看见你身上带了东西。”
伊卡洛斯颤了一下,紧了紧手中的冠冕和石块,视野中黑色的河流似乎明晰地预兆着不详之目无时无刻的注视。
未及身前人转身,卡弥耶伸出手,湿涼的掌心覆住伊卡洛斯的后颈,黑色的光隐约从他苍白的指缝间透出来:“吾用此法,片刻后即可获悉你心中所想。”
“……”
扭曲的视野中,卡弥耶看见伊卡洛斯转过头,也许是源于久未施行读心之法带来的副作用,那双金黄色的眼瞳让他感到一阵怪异的兴奋感,他控制不住般启唇微微喘息,蛇类细长的尖牙露出来—就像是疯狂地想要杀死什么一般,他闭上眼睛,回味起百年前将毒液注入到尸体中的快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