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别□□塌之前(14)
作者:77不吃辣
“塔尔塔洛斯,你为了黄金跋涉六十余年,搭上余生,好不容易追寻至此,”玛门抬手将伊卡洛斯挥向他的长剑折断,“为什么完全不能理解我的心情呢?”
“……”
塔尔塔洛斯低下头,一滴近乎透明的泪水滴落到地上,对此,玛门毫无察觉。
“我曾让这片大地遍布黄金,但我赐予大漠的一切美好与财富,都建立在一个规则之下,我想,这不过分,”玛门站在塔尔塔洛斯苍老的身躯背后,用术法穿透伊卡洛斯的胸膛,从伤口溢出来的不是鲜血,而是黄金,“在忠于大漠的人眼中,所有珍贵的黄金,都是丑陋的沙砾。”
“塔尔塔洛斯,我本以为,你用所有余生追寻的黄金会是你最珍爱的东西,”玛门感到不解,“可是你只能在这座黄金城中看到沙砾,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因为我追寻的东西,从来不是黄金.....”
“你知道哥哥作为一只喜爱黄金的魔鬼,最擅长的是什么吗?”
玛门轻轻地凑到塔尔塔洛斯的耳边,“哥哥最擅长的,就是把新鲜的血液,变成货真价实的黄金!这样,你就能看到它们了!”
“我追寻的从来不是黄金…”
塔尔塔洛斯转过身,退到最后一层阶梯上,“从来不是…”
玛门睁大眼睛,塔尔塔洛斯的话让他感到困惑不已,他不明白自己八十三年前收养的孩子追求的到底是什么,竟然会比黄金更加珍贵;于是他不解地问道:“是什么呢?那会是什么呢?”
塔尔塔洛斯看着地上奄奄一息的伊卡洛斯,那双坚毅温柔的眼眸满是担忧地注视着自己,就像往昔里它耶甘城中在月光下望向自己的眼眸。
“……是我那已经死去的哥哥……我追寻着他的魂魄……用尽我的余生……”
胸口处的血洞里,破碎坚硬的黄金从中源源不断地涌出,一粒又一粒彷若生出生命一般跳下,顺着衣服上的皱褶慢慢滚落。
伊卡洛斯忍着疼痛拾起手边的剑,右手的掌心骤然一片滚烫,仿佛有橙红的火焰在皮下疯狂地燃烧,剑柄在剧烈的烧灼感中不受控制地脱手,重重地摔在地上,滑出一声悲哀的刺响。
玛门睁大双眼缓缓地靠近已然苍老的塔尔塔洛斯,这悲哀的刺响教他猛然转过头颅,如猫头鹰一般诡异直接地将目光投向身后,在他的身后,金色的翅膀狠狠地刺破黑色的衣物,如刀剑缠乱翻搅一般张开:“最美好的是—鲜血变出来的,是货真价实的黄金呢。”
他就着这诡异的姿势自然而然地仰起头,长长叹息之后,轻轻地阖上眼眸—瞬间,金色的翅羽化成黄金制成的利箭,如大雨骤降一般向伊卡洛斯涌来:“我注视着人们,注视着他们为了得到财物与黄金而拼上自己的一切,注视着无数个他们在追逐金钱的道路上了却自己廉价的一生….”
伊卡洛斯艰难地挥动长剑,他企图以撞击产生的力量来改变那些利箭的行动轨迹。
“在富饶的宫殿里,地牢里王公贵族献祭的血液吸引了我,一如他们的预想那般,我化成金色的巨鸟飞入王城,撞碎囚笼的铁窗,在他们癫狂的笑意中显现…”
金色的利箭如名家用力甩动手中的画笔从而溅落下的金色染料,混杂着殷红的浊色,一滴一滴地落到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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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7 章
17-
“……玛门,我老了……也累了—很累很累。你问的这些,我已经解释过了……可你永远也不能明白。”
塔尔塔洛斯缓缓地握住玛门的手,他将那只冰冷的手与自己枯萎的脸颊分开,他垂着头,无言地看那只手掌,一滴死去的眼泪坠落在上面,溅不起一丁点儿泪花。
“哈哈哈哈哈……”
塔尔塔洛斯将那只手甩开,身体的衰老让他再也无力反抗如重石一般压下来的现实;他低低地笑着,泪水从混浊的眼中流出来,六十几年的憧憬与期望化为破碎的泡影与飘落的灰烬..尽数被黄沙埋葬。
塔尔塔洛斯看着玛门,他缄默着注视着他,良久后,他轻轻地倒下,缄默着死去。
塔尔塔洛斯的遗言是一堆悲哀的笑声—就像一团悲哀的泡影,在空中飘转着破碎。
胸膛中堵着的黄金让伊卡洛斯喘不上气,浑身的气力都在窒息中一点一点地消亡—恍惚之间,手心再次变得滚烫,伊卡洛斯歪着头去看,模糊的视野之中,他看见了瓦沙克离去之前在自己手心留下的印记
—灰色的印记慢慢地化成红色,似明红的火焰从悲哀的灰烬中盘旋着重燃……
从手心开始,这炽烈的温度如蛇行一般缓慢的爬上全身,胸膛中的黄金被烤化,伊卡洛斯从金色的血液中汲取着生机,火焰烧遍了他的全身,蜿蜒上手中的剑刃。
玛门站在塔尔塔洛斯的身前,无言地俯视着他蜷起来的尸体—他没得到自己的答案,也再没机会得到他想听到的答案。
他的思绪或许陷入了意料之外的空白,这便给了伊卡洛斯相对充裕的突袭机会。
就在炽热的温度将他从思绪的虚无中唤醒时,玛门转过头,就像正常人那样转过头颅,金红的长剑于他的视野中振翅,在下一瞬欢快地飞入了自己的胸膛。
玛门死了。
他躺在塔尔塔洛斯的遗体前,金色的眼睛即便死去,也仍紧紧地盯着塔尔塔洛斯—人头不再流出黄金,发黑的血液流了满地。
玛门死了,化成了灰烬。
但他总会复活。
伊卡洛斯再支撑不住燃烧的躯壳,他躺下来,在火焰的拥抱中,回想到了旧世书中的一句话:恶魔的灵魂,根源在世人的欲望;肉躯可毁,然人之欲望如日月交替般无穷无尽,故有恶魂永生。
拉美西斯那个家伙,地下这么大的动静也引不来他,如今玛门已经死了,他却还迟迟不出现。
迷蒙之中,伊卡洛斯看见有谁从黑暗中走出来,敛着一双黑色的翅膀,蹲在自己身边,纯白的眼眸微微眯起来,像是在打量他的身份。
“鲁……瓦沙克?”
瓦沙克轻轻地笑了一声,他没多说什么,抬手敲了敲伊卡洛斯的脑袋:“真稀奇,竟然能在陌生人的身上看见我画的咒印。”
滚烫的热意随着瓦沙克潦草的敲击而消散殆尽,伊卡洛斯一下坐起来:“你怎么会在这儿?”
“……奥西里斯那个老怪物让我帮他带回几个魂魄,他说自己那边亡魂太多,忙不过来了。”
“啊?…哦,对哦。”
伊卡洛斯疑惑于奥西里斯这个名字,脑子转得慢了点儿,反应过来自己身在旧日日凝成的幻境—现实中,奥西里斯早便随着王城的湮灭与拉美西斯的沉睡而不知所踪了。
伊卡洛斯站起来,视野中,瓦沙克蹲在塔尔塔洛斯蜷缩的尸体前,抬手覆住了他的额头:“朋友,想听故事吗?”
“什么?”
瓦沙克转头用那双空无一物的眼眸盯着伊卡洛斯;伊卡洛斯被盯得发毛,紧忙点了点头。
“一个很美妙的故事。”
“坐下来吧,听我给你把这个故事讲完。”瓦沙克席地而坐,苍白的瞳眸中倒映出塔尔塔洛斯紧蜷的尸身,“做事的一开始,他以与此时相同的姿势来到人世……”
走投无路的流民抱着出生不久的婴孩在大漠中踉踉跄跄地跋涉,深红的血液顺着她瘦弱的腿向下流淌;□□在她的身后燃烧,阿蒙的眼眸在天空中张开,恒久地注视着她。
女人的丈夫死在火焰里,女人的两个孩子被狞笑的刀剑夺去性命。
女人在生命即将终结的日子诞下了腹中的孩子,她抱着幼小的婴孩逃出曾是天堂的地狱,在炽热的黄沙之中凑巧遇到了奄奄一息的恶魔。
恶魔生着金黄的翅羽与眼眸,浑身是殷红的血色,看上去神圣又悲哀。
女人误以为她遇到了神明—她生而卑微,事事不顺,终生不弃的,唯有拜谒神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