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天庵(9)

作者:云月幽思

陶祝看长生满脸悔意,淡淡笑了,不再追问。把自己带回来的木盒推到他面前道:“你下个月生辰,我不能陪你过了,这个提前送给你,做为礼物。”

长生打开盒子,看见里面放着一只极难得的紫霜毫,笔杆中间镶着一段翠玉,正是昨天被他拍碎的玉簪的一段,不由得心中五味杂陈,眼前立刻就蒙上了一层泪雾。

陶祝微叹口气,“我昨日说错了话,你莫要记在心上。你知道的,我从来都把你当做弟弟。”

“兄长——”长生再也忍不住,泪如雨下地抱住陶祝呜咽道:“是我的错,我不该跟你起急,你对我好,事事为我打算,我都知道!我只是不想你走,不想离开你!”

陶祝身体微晃了一下,轻抚着长生的脑袋,安慰道:“又不是不能再见了,最多半年,我必定让人来接你!”

长生抽噎着看着陶祝,“可我从没有离开过你,爹死了以后,一天都没有!我只要一想到以后见不到你,就觉得难受,好像有人要把我的心摘走,我害怕。”

陶祝怔怔地看着长生,觉得某些刻意压制的感觉随着长生的一字一句渐渐灼热起来。

“兄长,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我是不是像他们说的那样,真的很不懂事?我明知道你苦读这么多年,是要去长安做一番伟岸事业的,绝不只是为了那些浮浪虚名,可我还是舍不得,我想陪着你,永远都在你身边……”

“长生,——”陶祝看着长生哭得惨白的脸和嘴唇上因为隐忍咬出的牙印,心痛得一阵眩晕,他鬼使神差地捧起长生的脸满含期待地问道:“长生,你喜欢我吗?”

长生迷茫地看着兄长眼里燃烧的渴望,那是他从未见过的表情,然而,他迷茫着,不知该如何回答,他和兄长之间可以用这样的词吗?喜欢?或不喜欢?

陶祝终于从幻境中恢复理智,他面红耳赤地放开长生的脸,心慌得想要夺门而去,却发现是在自己房里,转了一圈只得又回来。兄弟二人俱是表情复杂地对坐着,谁也没有再说一句话。侍女走来传饭时,两人才终于像是得了解脱,争先恐后地逃了出去。

第二天清晨,雨过天晴。

长生起床后对着铜镜郑重地把头发束起。昨晚,他一夜未眠,把脑海中的记忆细数一遍,终于知道了这些年兄长究竟是以什么样的心情护着自己,宠着自己,也明白了自己这份难以克制的强烈依恋究竟源于何处。他依旧有太多问题觉得迷茫,可又莫名地感到心中安定。既是兄长希望我做的,我便做好,照看山庄,努力学业,照顾好祖父祖母。他又一次想起陶祝捧起他的脸时动情的模样,突然心跳得难以承受,连忙拨乱思绪不敢再想。

庭院外,马队早已整装待发,陶祝拜别祖父祖母之后,依依不舍地转向长生。长生灿烂地对他笑着,向他保证自己一定会照料好山庄,绝不会让他失望。陶祝心潮澎湃地看着长生,几乎想要哭出来,没人知道他此刻心里有多么感激,这一夜他都害怕极了,怕长生被自己一时冲动吓着,怕长生厌弃,怕他此后都不愿再见到自己。可长生依旧是长生,还是那个眼睛明亮地望着他的孩子。

☆、相见

兄长不在的日子对长生来说简直空洞得让他害怕,他只得让自己忙碌起来,好冲淡这种无边无际的思念。山庄事务,他从前只是看着陶祝料理,从没有真正在意,直到事事都需由他过问之时,才明白这些他平时看不上眼的琐事果然既多且烦。他耐着性子,细细梳理,顶着众人挑剔的眼光,磕磕绊绊地解决每一件事,有时也会出错,免不了挨一顿训斥,被旁人嘲笑,可他还是撑过来了,腊月之前,他总算料理完所有的事,在准备了足够的年节用度之后,才喘了口气。

可闲下来的时光更加难熬,他熟悉山庄里的每一个角落,却无论走到哪里都再找不到那个熟悉的人。他有时午夜梦回,疑心是兄长回来了,半夜去推他的门,却只看到一床孤寂。唯一的安慰,是每月收到陶祝寄来的书信,他总是把那些信反反复复地看,把每个字都背下来。可是这样的片刻安慰对于长生如火如荼的思念来说,只是杯水车薪,他有时实在受不了,便咬牙拿出那只镶着翠玉的紫霜毫,幻想兄长就站在他身后,微笑着替他束发,然后温和安宁地抱住他……然而每次从迷醉中清醒过来,他都会感到心脏抽搐,那种无可缓解的疼痛几乎逼得他想要发狂,终于,他再也忍受不了这种饮鸩止渴的思恋,在一个明月高悬的深夜,找来木匣,把那支笔和没能送出的香囊永远地锁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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