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天庵(3)
雪壳下露出几条黑色的树藤,张猎户反应极快地攀住其中一根,可绳索缠在他另一条胳膊上,下面坠着还在挣扎的山羚,立刻让他觉得抓住树藤的手骨都要断了。小虎停在崖边,他趴在地上死死拽住绳子,看着悬挂在悬崖下面摇摇欲坠的父亲,惊恐得牙齿直打颤。张猎户坚持了几分钟,还是撑到了极限,看着从悬崖边探出的小小的圆脑袋,用尽最后的力气喝道:“走!”
小虎本能地哭着摇头,“爹,你上来,你快上来……”
张猎户绝望而痛苦地看着儿子,“别看,回去!”
“我不,我不——”
“回去,活下去——”
山崖下的雪盖被什么东西砸穿了,露出嶙峋的黑色岩石,鲜艳的血色在一片洁白中蔓延开来,像是缓缓绽放的一朵花。
☆、长生
正月里休假,要到十五上元灯节以后先生才来教授课业,不过陶祝依旧每天按时读书习字,不曾荒废。一来,他是三房唯一的嫡子,父亲对他寄予厚望,不允许他荒废时光,二来,让他无所事事地闲待着也实在难受。以往先生授课,他还有一个表兄来和他一起读书,可今年秋天,这个表兄也随伯父迁回了长安,学堂里就只剩他一个人了。
陶家举族搬迁到这里已经是三十年前是事了,当时正值乱世,烽火连天,陶公费劲心力把大部分家产和文史典籍历代书画带进深山,建了这片宅院,给族人避祸。十年前,新朝渐渐稳定,族人便又渐次动了回京城的心思。陶公也不过多限制,来去自由。如今又过了十年,曾经喧哗鼎盛的宅院只剩下陶公和老妻,三个儿子都各自带着妻儿陆续回到长安,有的谋仕途有的恢复家族产业,孙辈里就只剩最小的一个还养在膝下。
保长又来了,陶祝在庭院里看见那个满脸苦相的保长提着衣襟小跑着进了正厅,有些好奇。前天刚来赊过粮食,怎的今天又来了?他悄悄站在廊下听,却听不真切。顷刻,那保长又从正厅跑出去,朝院门外的两个山民摆手,那两人便立刻抬起一个竹架进来,竹架上盖着一床乱糟糟的棉絮,看不清下面是什么。
他们把竹架轻轻搁在地上,陶公和武师忙走上前,保长揭开棉被,露出一个小小的圆脑袋,面色惨白地躺着,没有活气。
陶祝走进正厅,也凑过去看,心下猛然一惊,是那个小孩儿!他惊讶地看着保长问道:“他——这是死了吗?”
“还有一口气。”保长不无可怜地说道,“三天前,张猎户掉到悬崖下面去了,可怜这孩子吓傻了,摸回村子找人求救的时候,浑身抖个不停,我派人去找,不行了,早断气了。回头想跟这孩子说,发现他就有些神志不清,哆嗦了两天,昨天突然就死过去了。我们也没法子,就想让陶老爷看看可还有救?”
“为什么不找郎中?”陶祝急道。
“郎中不在啊!他娘子说亲戚生了急症,出门已四五天了!”
“祖父!”陶祝哀求地看着陶公。
陶公撇着干瘪的嘴唇,对一旁的侍女道:“去,把参片拿来。”
侍女连声应着小跑出去,片刻之后带回了一个小小的漆雕木盒。
武师照着陶公的吩咐掰开小孩儿的嘴,把参片压在舌下,对保长道:“快去找郎中,这只能暂时吊住命。”
保长连连点头,带着两个山民跑了出去。
陶祝看着毫无动静的那张小小的圆脸,伸出手指在他鼻尖试探着,感觉到极其微弱的呼吸,提起的心才稍稍落下一寸。
“祖父,把他抬到我房间里吧。”
陶公和武师对望了一眼,问道:“祝儿,你为什么对他如此上心?”
“孩儿之前曾见过他。”陶祝恳切地望着祖父。
“好吧。”陶公朝武师微微点头,立刻上来两名家丁抬起竹架朝别院去了。
一周之后
“他这是醒了吗?”陶祝坐在床边,看着缓缓睁开眼睛的小虎,向旁边的侍女惊问道。
小虎失焦的眼神终于聚在了离自己最近的这张脸上,他迷茫着,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看见小虎的眼神不再涣散,陶祝立刻对一旁还在皱眉观望的侍女道:“快去叫郎中!”
小虎打量着陌生的环境,微微喘气,他脑袋里一片混乱,雪地,松鼠,耀眼的阳光,那个悬崖,爹,他觉得自己的脑袋像是被什么东西敲碎了,附带着里面的影像也碎了,拼不起来。
郎中小跑进来,在他额头上摸了摸,又在他细瘦的手腕上搭了会儿脉,对陶祝道:“没事了,小郎君不必再担心了。”
陶祝激动得坐立不安,他勉强稳住自己不至于失了分寸,对郎中道:“多谢!这些天辛苦你了!”说着立刻让侍女去拿谢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