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天庵(29)

作者:云月幽思

陶祝说着从床上翻身下来,看着从窗纸透射进来的熹微晨光,一面整理衣袍,一面对长生道:我今日辰时要去值守,不能陪你,下次若无事,我会早来陪你两天。我已知道这里——”他话没说完,突然被从床上跳下来的长生从背后抱住。

长生紧紧地箍住他的腰,侧脸紧贴在他的耳边,声音有些不自觉地颤抖:“兄长——”

这一声让陶祝从头到脚都几乎打了个寒颤,长生温热的脸庞也让他觉得像是烙铁一般,他难忍地喘着气,握住长生的手。

“兄长——”长生声音嘶哑地在陶祝耳边轻唤,他呼出的气息在陶祝的脖颈里氤氲成令人意乱情迷的气氛,让陶祝几乎难以自持。

庭院里响起极轻微的脚步声,陶祝猛然从迷醉中清醒,警觉地从长生怀里挣脱出来。

长生笑道:“兄长不必紧张,是我那两个小童。”他说着推开屋门,果然看见哥哥提着一个大铜壶,弟弟抱着一个木盆正朝他们走过来。

长生示意他们把东西放在门外即可,两个小童便乖乖照做,然后又拉起手无声无息地走了出去。

陶祝看出小童的异常,忍不住问道,“这两个孩子——”

“是聋儿,所以兄长不必担心他们——会泄露秘密”,长生说着,故意加重了泄露秘密四个字,仿佛陶祝过来此处怀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陶祝垂下目光默不作声,他不能否认自己对长生的感情,可他并不想过分。他身上有太多的责任和考量,他也因此习惯于忍耐和克制,他珍惜长生,或者说他以为他能给他的爱,是陪伴和守护,他知道有些事注定不会为世人所接受,因此,他不能放纵,不能不顾后果。

长生看着陶祝回避的目光,眼里闪过一片恨意,他合上房门,再一次从背后抱住陶祝,仿佛撒娇一般把脸贴在陶祝嶙峋的脊背上,“兄长——何时再来?”

陶祝克制地掰开长生紧扣的双手,转身望着长生道:“下个月,若是无事,我必会来看你。”

长生盯着陶祝的眼睛,无奈地叹了口气道:“兄长什么时候能放弃那些权势浮名,专心陪在我身边呢?”

陶祝看着长生左脸上的疤痕,想到他在山庄孤苦无依的十年,声音不由地有些哽咽起来,“长生,朝廷若无大事,我便可常留在京城,不会再让你孤身一人。”

长生眉心略微挑动,笑道:“兄长总是这样,从不会把我放在第一位。”

陶祝心头一酸,想要说什么,却被长生捂住了嘴。“兄长不要忘了我就是了。”长生道,眼中是浓得化不开的依恋。

一个月后,陶祝在家休沐,他在自家庭院里给大儿子陶淳做了一把小号的竹弓,削了三只木箭,又细心地用绸布垫着棉絮包裹住箭头,这才开始教孩子射箭。陶淳刚满六岁,还不太能握得稳,陶祝便单膝跪在儿子身后,握住他的两只小手,帮他试着射出去。

夫人抱着小儿子一直在廊下看着,脸上是欣慰的笑容。

陶淳接连成功射出几次,高兴起来,跑到母亲身旁撒娇,陶祝远远看着妻子,没有走过去。

午后,陶祝在庭院里徘徊,他知道长生在等他,他也几乎是日夜期盼着能再次见到长生,可真到了这一天,他却莫名地胆怯了,他害怕见到长生,害怕面对那种不再遮掩的感情。

“官人是想要出去吗?”芸娘看陶祝心神不宁了大半天,实在不忍他继续徘徊下去,上前劝道:“若是想去,官人就去吧,只是不要像上次那般几乎误了上朝的时间。明晚,一定要回来。”

陶祝怔怔地看着芸娘,支吾道:“我,我,不去也可——”

芸娘低下头,轻轻叹了口气道:“去吧,你担心他,这半个月都没能睡好,若再不去看看,岂非要憋出病来。况且,他必然也念着你呢。”

陶祝猛然想起上次分别,长生那句“兄长不要忘了我”,心里猛然翻腾起来,他安慰地拍了拍芸娘的单薄的肩膀,感激地微笑道:“我去去就回。”说着大步朝外院走去。

芸娘抬起头,望着陶祝的离开的背影,满眼是疼惜和伤感,她叹了口气,擦干了早已湿润的眼角,朝不远处正被奶妈牵着蹒跚学步的小儿子逗引着张开怀抱。

长生耐心地在书房里作画,他今日心情格外好,画了许多花卉,梅花、兰花、菊花、荷花、海棠、杜鹃、牡丹、芍药,一时间,画纸上群芳争妒,鲜妍明媚,仿佛从他笔下开出了整个四季。他以前并不喜欢画这些娇艳脆弱的东西,可到了长安之后,尤其是看到了真实的牡丹和芍药,他竟突然开始对这些散发着浓郁香气的在花期之中肆意绽放的仙子们着迷。这些真实的花比画册上的美上千百倍,那些在细弱的花茎上怒放的硕大花朵,仿佛因为明白自己时间有限,所以才着意展示着最放肆的姿态,恨不得把一生所有的美好都释放出来。他时常为这种不顾一切的绽放感动,为那些注定会零落成泥碾作尘的花瓣,为那些消逝在孤寂枝头的曾经美不胜收的花魂。他一直画着,直到陶祝站在他面前,才暂时停笔,朝陶祝灿烂地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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