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天庵(13)

作者:云月幽思

陶祝站在原地,微笑着望向长生。他眼眶凹陷,苍白的脸上看不出血色,宽大的官服穿在他身上像是搭在一个棱角分明的架子上。

长生突然感到一种无法言说的伤感和愤怒,他瞪着陶祝,用刻毒声调说道:“陶大人,你这官做得真是好啊!任谁看都是鞠躬尽瘁的典范呢!”

陶祝深深地望着长生,仿佛对他的愤怒视而不见,依旧微笑着。

“我问你这官是怎么做的?为什么把自己搞成这副鬼样?”长生无比憎恨地说着,可心里却早已为陶祝的病容心疼得发狂。

“长生,山庄怎么样了?”

长生气得咬牙切齿,他冲过去刚刚揪住陶祝的胸口,立刻被从后堂冲出的一个女子死命推开。那女子紧紧护住陶祝,对长生叱责道:“你怎敢对大人无礼?”

长生吃惊地看着陶祝,觉得心里猛然空了,就像当年看见爹掉下悬崖的那一刻。他恍惚听见女子又说了一堆什么话,却已经听不明白那到底是什么意思了。他转身想要离开,又听见陶祝在重复刚才的问话:“长生——山庄可还好吗?”

他回过头,朝陶祝和那女子深深施了一礼,“大人保重!长生告退了。”

第二天,山庄又来了两名军士,送来一封书信和两张银票。长生看着信封上熟悉的吾弟亲启四个字,没有拆封,随手丢在了书架上。

自那以后,老陶觉得长生的疯魔日趋严重,从前几个月才有一次的疯狂如今成了家常便饭,且除了没日没夜地写字作画以外,还时常莫名其妙地大怒。长生整日地待在书房里,即便累到极致也不回卧室休息,而是蜷缩在墙角堆积如山的废纸里昏睡,稍微恢复体力就又开始不眠不休。因为长生不再上山打猎,两人的正常生活无法维系,而长生又总是不停地要笔墨纸张,老陶只好趁长生睡着时偷走银票支用日常开销。这样浑浑噩噩的日子维持了大半年,瘦骨嶙峋的长生终于承受不住,在某一天早晨,像一截朽木般栽倒在院子里。

老陶把最后一点银钱拿去请来郎中,郎中把了脉,当时就摇头,说心血亏虚太厉害,怕是熬不过去了。山中猎户得知消息,送来一只山参,老陶再三请求,郎中才说死马当活马医,只能试试看了。

三天之后,靠着被强灌下去的一罐罐汤药,长生终于醒转过来,老陶大喜过望,小心翼翼地用米汤给他将养了半个月,终于看他能自己下床活动。

长生慢慢移到院子里站定,看见墙角一人深的蒿草,他抬手遮住刺眼的阳光,觉得呼吸之间心脏都在剧烈地发颤。老陶怕他好了之后又去发疯,当天下午就用木板封了书房的门,长生怔怔地看着老陶一点点把房门钉死,对老陶说,不必这样,他累了,早就不想再碰那些东西了。

因为疾病一直未能痊愈,长生的身体孱弱不堪,打猎是不行了,为了维持生计,长生和老陶商量,在山下集市支了个摊子,帮人写信记账什么的,赚些吃食。因为写得一笔好字,渐渐竟有人找他抄书,写对联,条幅之类,长生一概来者不拒。

腊月里,天气冷得伸不出手,生意也日渐稀少起来。长生无奈,只得跟老陶收了摊子,背些粮食回山庄养病,好在平日里节省,积攒的一点银钱倒也可以供他们俩维持到来年开春。

落雪以后,山庄更加寂寥,长生无事可做,和老陶守着炭火闲聊,他有时会说起从前宅院里各种琐事,讲到得意之处会笑得前仰后合,可老陶却从未听出那些事里到底好笑在何处。老陶有时也问他究竟有什么心结,之前要那么跟自己过不去,他却总是笑着说都过去了,以后再不会那么作践自己。

在某个无风的冬夜,长生从睡梦中醒来,看见炉子里的木炭忽明忽暗地闪着红光。他悄悄披上衣服到外面透气。山庄里寂静无声,月华银子一般倾泻在光秃秃的庭院里,他看着从小屋破旧的门板缝隙中透出的火光,一瞬间觉得自己仿佛是个荒野游魂在偷看人世光景,他突然觉得若是在今夜了断也不是什么坏事。

老陶从小屋里钻出来,看见他呆愣地站在院子当中,立刻不由分说地把他拉回屋里。长生笑着向老陶道谢,弄得老陶直骂他又犯疯病。他缩在破烂的褥子里,听见老陶新加进炭火的炉子发出毕毕剥剥的声音,不再多想,沉沉地睡了过去。

☆、山火

这一年的春天来得格外早,日日都是阳光明媚的好天气。

经过一冬的休养,长生恢复了不少,虽然仍是不能打猎,却已经能应付日常生活。他依旧和老陶在山下集市支了摊子,挣钱糊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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