缠香(8)

作者:罗巧鱼


细辛关好门:“主子放心,奴婢特地往深了埋的。”

栖云阁内外把守森严,她们主仆仨不知被多少双眼睛盯着,一举一动都在监视之下,无奈,细辛只能借着去膳房取饭的名头,将贺兰香更换下来的月布,埋在了膳房后的老桂花树下。

“夜深了,都睡吧,我不用你们伺候。”贺兰香阖上双目,声音轻若游丝,嗓音带有微弱沙哑,是疲倦时才有的缱绻味道。

细辛顾不得睡,过去将路上偶遇崔懿,又找理由骗过崔懿之事告诉了她。

贺兰香恨极了谢折,对他那个可恶的副将自然也没有好感,闻言便蹙紧眉头道:“三更半夜,姓崔的往后宅钻什么。”

细辛:“自然是去后罩房找那尊凶神,奴婢听他与军医说什么箭伤旧伤的,兴许是那人受伤了。”

贺兰香顿时睁大眼睛,两眼大放光彩道:“谢折受伤了?此话当真?”

细辛摇头,说自己也不是全然确定。

贺兰香让她仔细回忆了一番,把崔懿说过的话一字不落转述出来,认真听完,确信真是谢折受伤,当即拍手大笑,直呼苍天有眼。

笑着笑着,泪便流了出来。

她感觉自己无比的可怜,可悲。

她什么都没有了,安稳的日子,享不尽的荣华富贵,疼爱她的夫婿,通通没有了,可面对仇人,她除了幸灾乐祸,什么都做不了,甚至连活着幸灾乐祸的机会,都是靠命搏来的。

凭什么。

贺兰香攥在被子上的手越来越紧,细辛春燕看着她又哭又笑的样子,以为她终是承受不住疯了,焦急的正要叫人,贺兰香便已抹泪下榻,敛去所有哭腔,慵慵懒懒地道:“取妆奁,给我盘发。”

依旧是想一出是一出。

细辛春燕人都呆了,回过神对视一眼,只好照做。

黄花梨妆奁很快被取来置好,抽屉打开,宝石璎珞,珍珠钗环,珊瑚耳坠,奇珍异宝应有尽有,满室清辉弥漫。

贺兰香坐在镜前,由着春燕梳理自己的满头乌发。

临安盛行高髻,不少贵妇千金多用买来的假头发充数,贺兰香从来没用过,她头发又厚又沉,乌黑油亮,长及两膝,即便挽再繁琐的发髻,余下的头发也够披散在腰后。

春燕知她喜好,很快给她挽了个单螺髻,螺髻形翘,高耸蓬松,气韵风流,在顶上簪根步摇,走动时流苏摇曳,仪态万千。

“主子觉得哪支好?”细辛将一屉步摇捧到贺兰香眼前,任她选择。

贺兰香扫过一眼,白腻如玉的手伸去,在一堆步摇里面,准确挑出了一支鎏金宝簪。

簪头尖细锋利。

第7章 夜探

残雨顺着屋脊往下滑落,薄雾笼罩,气息潮热,地上的泥土被骤雨翻了个个儿,土壤中的咸腥蔓延,挥之不去。

正值拂晓,后宅中唯有后罩房的灯还亮着,飞蛾冲破窗纸,挣了命地往里撞。

有丝不知从何处飘来的飞絮随之潜入房中,在昏黄烛火中飘荡,正巧落在床榻上的身躯上。

男子身姿伟岸,宽肩窄腰,浑身肌肉盘虬,上身未着衣物,纱布渗血,即便睡着,手臂上的青筋也在突起跳动,野性骇人。

飞絮落到他的伤口上,眨眼间,软绵洁白被血色浸透。

谢折在睡梦中皱了眉,似是感到瘙痒,伸手便要抓挠伤口。

一只柔软的手打在了他的手上。

“跟你说过多少次了。”

一身粗衣的年轻女子站在榻前,没好气地埋怨着他:“伤口没结痂之前,手不能往伤上放,都这么大的人了,还要娘像交代小孩一样交代你吗?”

谢折周身不能动弹,睁不开眼,也不能去回答女子的话,只能听她一句接一句的絮叨,亦如多年以前。

梦境外,贺兰香高举起了金簪,尖锐簪头对准了谢折的心口。

烛火灼灼,映出美人专注到近乎执迷的神情。

她攥住金簪的手奇紧,紧到发抖,眼神却前所未有的坚定。

这或许是她唯一的机会。

杀了他,杀了他就能解她心中那口恶气,能为她的晖郎报仇,之后她再趁乱逃走,从此就不必再过提心吊胆的日子。

刺下去,刺下去!

贺兰香心一横,手腕准备狠狠下沉。

在这瞬间,一只长臂猛然揽住了她的腰身,吓得她抽搐一下,手中的簪子也飞了出去。

簪子落地,发出一声清脆的响。

贺兰香惊呼一声,亦如簪子般感到天旋地转,待回过神,她便已被拖到了榻上,整个身子都被谢折圈在了怀里,脸颊紧贴他的胸膛。

灼热而野蛮的气息混合血腥气扑面涌来,是独属于青壮男子的刚烈之气,比夏日的太阳还能融化骨血。

贺兰香听着耳畔强有力的心跳,整个身子不住的颤栗,怎么都想不通,这男人为何会突然有这个举动。

她是来杀他的。

他把她抱住了?

气氛死寂,烛火跳跃,发出飞蛾燃烧的焦响。

贺兰香长睫翕动,大着胆子扫了眼头顶那张线条冷硬的脸,发现对方双目紧闭,方知他在做梦,悬在喉咙的心慢慢放了下去。

命保住了,性子也上来了。

坏脾气的美人此刻恼怒到极致。

明明差一点就能要了这厮的命,什么该死的梦,早不做晚不做,偏要在这时候做。

她气坏了,恨不得扇上谢折一个巴掌,可她不仅腰身被大掌箍住,两只手还被堵在了他的腰前,谢折腹部紧实的肌肉在她柔软的掌心中如有生命般跳动,又热又烫。

习武之人的身躯粗糙灼热,如同一团烈火。

贺兰香雪肤泛红,逐渐喘不过气,头发都被汗水浸透,也分不清是她身上的汗,还是谢折身上的汗。

她忍无可忍,努力抽出一只手,想将腰间的铁钳掰开。

光影重叠下,略有出汗的纤细玉指泛着层柔腻的晶光,攥在结茧有力的手指上,一根根地往外掰去。

似是感受到她的去意,那只手不仅没松开,还反手抓住了她的手,本就灼热的怀抱更加收紧。

谢折将脸埋入她发中,嗓音沙哑哽咽,艰涩地呢喃出二字:“别走。”

贺兰香吓了一跳,以为他醒了,反应过来以后心里不禁冷笑,心道我当你在梦什么,怕不是正在同哪个小娘子幽会罢,什么修罗恶鬼不近女色,男人都是一个死德行。

她试图将手从那铁掌中挣脱出去,可越挣扎,便被攥越紧。

贺兰香沮丧极了,索性收了力气,开始思考接下来该如何行事。

她是趁细辛春燕都睡着,后罩房外的守卫交值偷跑进来的,眼下耽误这般久,守卫肯定都交接完了,出去也是往火坑跳,难以脱身。

而留在这,无外乎两个结果,一是谢折醒来,以为她是自荐枕席,二是谢折没醒,有人进来,以为他俩苟合到了一起。

贺兰香想了想,决定将谢折叫醒,虽然都是丢脸,丢小的总比丢大的强。

“将军?”她嗓音软黏,泫然欲泣,撒着猫儿般人畜无害的娇。

谢折寂然不动,气息粗沉。

贺兰香咬了咬唇,只好再仰些头,唇畔凑近了谢折,稍稍放大了声音。

“将军?”

谢折依旧无声。

贺兰香真是生气,强撑出来的乖软都要气没了,精致的眉梢扬起,被汗水打湿的潋滟美目凶巴巴瞪着谢折的脸,心想我就看你什么时候醒。

看着看着,贺兰香发现,这凶神恶煞的家伙,竟是生了一双桃花眼。

桃花眼以多情而闻名,眼角上翘的弧度像极了燕子的尾巴,自带一条灰暗的折痕,使得眼型也跟着变狭长,看人时即便不笑,妖妖娆娆的情意也能缠到对方心里去。

好好的一双多情目,偏生落到无情人身上,真是暴殄天物。

贺兰香的视线顺着眉眼下移,从高挺的鼻到形状精美的唇,再到喉结,到胸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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