缠香(14)

作者:罗巧鱼


严崖连忙低头,之后又摇了摇头,似是觉得自己动作有点古怪滑稽,便又重新抬头,佯装从容地道:“没有。”

贺兰香看到他手上的青紫,嗔他一眼,“睁眼说瞎话,这叫没有?”

她扭头吩咐:“细辛,你去把红木匣子里特地备用的红花油拿来。”

细辛应下。

严崖慌乱起来,“夫人不必如此,我们行军打仗的,从不将这点小伤放在眼里,再说是我失手摔坏的你的箱子,你该责问于我的。”

“正是因我的箱子弄伤了你,我才更该对你负责才是。”贺兰香叹息一声,从细辛手里接过琉璃小瓶,让严崖伸手,往他的伤处倒了一点,之后便抬眼,直直瞧着这年轻副将的眼睛。

严崖不敢眨眼,遍体僵硬,活似足下生根。

“自己搓啊。”她噙笑,声若柔云,“难道还要我亲自帮你不成?”

严崖回神,用力搓手,再不敢抬头多看。

正门正对正厅,一双冷戾漆黑的眼睛正静静注视这一切。

崔懿听腻了驿丞诚惶诚恐的客套,呷了口茶看向外面,笑道:“看不出来,贺兰氏虽娇气,处事倒很和善,换作其他人,恐怕早已黑脸。”

谢折眉心跳了跳,盯住崔懿,不语。

崔懿平白起了身冷汗,放下茶盏讪笑:“大郎看我作甚,我说的哪里不妥。”

谢折:“你真看不出来?”

崔懿:“我该看出什么?”

谢折继续不语。

他的记忆又回到了在侯府的第一夜。

女子顶着满面清泪,踮脚凑到他左耳边,咬字软黏,说想勾引他。

那副样子,只被他看见,只有他知道。

所以也只有他清楚,她能勾引他,便能勾引别人。

什么和善,不过是心机和手段。

辽北的暴雪能冻住人除却生存之外的所有念想,这是谢折第一次感到头疼。

他知道该怎么用刀一下斩掉蛮子的脑袋,却搞不懂,该怎么对付一个软绵绵的女人。

夜晚,天干物燥。

得益于贺兰香走到哪都不委屈自己的骄纵性子,原本素朴的驿站客房,经她那几大口檀木箱子的布置,变成了精巧雅致的女儿香闺,连摆在案上的花瓶都是羊脂玉的,袅袅燃烧的香料气息甜而不俗,沿着门窗的缝隙直往外渗。

春燕还在为白日之事感到愤懑,往浴桶中放香丸时嘟囔:“奴婢和细辛姐都提醒他们好些次了,那位严副将不知在想什么,光顾着发呆,没走两步便将箱子从手里滑出去了,奴婢开箱验过,好几顶头面都掉了珠子,心疼死人了。”

贺兰香往肩上撩起一捧香汤,晶莹水珠似珍珠,沿着雪白香肩滚落,经锁骨,浸入到粉腻香软当中。

“好了,”她嗓音略有沙哑,带着股子疲倦的媚气,“你们俩要是还想跟我从这帮人手里逃出去,就多长心眼,少说话。”

细辛春燕俱是一愣,春燕连香丸都拿不稳了,细辛的手也哆嗦,不可置信地道:“主子说……逃出去?”

贺兰香往细辛脸上弹了下子水珠,依旧是懒懒倦倦的语气,“不然呢?你们俩不会真以为,我会那么好心,去关心一个男人的手是青是紫吧?”

她看男人的眼光一向很准,就像当初一眼看出谢晖会不管不顾的为她赎身一样,她能看出来,这个严副将,也是上起头来六亲不认的毛头小子,她都无需使太多手段,只要多看他几眼,告诉他她有多需要他,他就会为她抛下一切,带她远走高飞。

香雾缭绕,热气氤氲。

贺兰香后颈仰靠下去,在热雾中阖眼养神,心中默默盘算。

她从小便知道,美貌于女人而言是一把锋利的刀子,不用这把刀去捅别人,便只能用这刀捅自己。

她才不要自残。

“笃笃。”

突如其来的敲门声,让主仆三人同时一惊。

“奴婢去看看。”细辛起身,将里间的帷幔放下,走到外间扬起声音,“什么人?”

那人未回答,只是又敲了两下门,似乎耳朵不太好。

细辛内心狐疑,想着反正是在驿站当中,里外重军把守,能出什么乱子,便走到门前,将门拉出一条缝隙,放眼往外看去。

这一看,正对上双漆黑冷沉的眼睛。

廊中昏暗的灯火加持了长相的凌厉,哪怕谢折面无表情,给人的感觉也是凶狠冷戾,杀气腾腾。

“贺兰香在哪。”他道。

细辛面色惨白,舌头也在这时打起结,磕磕绊绊地道:“我们主子在,在……”

哗啦一连串的水声,帷幔被掀起,温热的香风自里面飘到外面。

“天色已晚,将军有何贵干?”

贺兰香身披棉白缎袍,衣带未系,襟口相叠,只在腰间松垮束了根绸带,带子细长,像是绑头发用的,顺手拈起便往腰间一绕。

她推开细辛,笑眼盈盈看着门外的男子,眉宇间水雾犹在,湿润清透。

“我有话同你说。”谢折声音颇沉,不怒自威。

贺兰香柔若无骨地福了下身,软声道:“妾身恭听。”

她撩开眼皮,潋滟眼眸瞟着谢折,神情好奇。

谢折与之对视,面无波动,目光肃冷。

他要对她将话都说开,让她以后少耍花招,严崖是他一手提拔上来的副将,他决不允许她利用他达成什么目的。

如果她真那样干,他纵使与龙椅上那位撕破脸,也要将她杀了,以绝后患。

“贺兰香,你,”谢折狠话抵达舌尖,注意到她潮湿贴在胸前的发,呼吸一滞,猛地便将脸转向了一边。

“你在沐浴?”

第14章 更衣

“将军来得巧,妾身刚好洗完。”

贺兰香垂眸,拢了下衣襟,遮住了颈下雪白锁骨。

有水珠顺着她乌黑的发尾浸入香肌,又沾透衣料,将湿润蔓延开来,原本宽松的衣袍变得贴身异常,绰约勾出玲珑有致的身段,分明哪里都挡住了,又像哪儿都没挡。

温热的香气自她身上散发,在二人间暗涌,搔着谢折的鼻子。

谢折的眉头愈皱愈深,目不斜视地盯着廊下昏暗起伏的灯火。

哪怕他不看她,他也知道她此刻是什么样子。

“去把衣服换了。”他说。

贺兰香手指勾住腰间细带,慢条斯理地系紧了些,轻款款道:“将军还未有所交代,妾身不敢离开。”

许是觉得面前人耳朵不大好,贺兰香说话时,往外稍稍倾了身。

地上的灯影被晚风吹皱,急促地晃了下子。

谢折后退一大步,不去看她,口吻冷硬:“我会等你。”

贺兰香噙笑,眸中波光流转,再一福身,“既如此,将军稍等,妾身去去便回。”

恼人的香气总算弱下,门被合上,四周皆静。

谢折将脸转回去,看着面前被合紧的门,破天荒的,耳畔居然听到聒噪虫鸣,让他心烦。

*

半个时辰后,贺兰香身着一袭藕色寝装,乌发松松挽在脑后,素手掩唇,打着哈欠开门道:“妾身动作慢了些,教将军久等了。”

她故意睡了一觉,做好了门外无人的准备,乍一对视上谢折冷到要结冰的眼眸,她神情不由得一愣。

“离严崖远点。”

谢折看着她,半个时辰积下的恼怒使得脸色更加阴沉,开门见山道:“你安生随我到京城将孩子生下,我保你性命周全,但如果再动不该动的歪心思,贺兰香,我不会放过你。”

最后一句话咬字狠冷,不是在跟她开玩笑。

寂静中,贺兰香抬了头,看着谢折的脸。

不矫揉造作,不虚情假意,这是她第一次,这么认真地打量一个男人。

说他聪明,他像个傻子一样,在门外一声不吭等了她半个时辰,说他蠢钝,他又一眼看出她在勾引严崖,坏她好事。

浓眉高鼻,俊眼薄唇,辽北的风雪给予他粗粝嶙峋的体魄,同时也增添了他身上极雄厚的男子气息,按理来说,这样的一个人,能在战场上称王,更能在红尘中搅起风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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