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尘珠(4)
作者:花渡渡
珠碧大约也猜到了,这人多半又从哪个异邦弄来的迷香,不知用在哪儿了。
萧启确实在舌下压了片番邦进贡来的香叶,薄薄一片,大约两个拇指盖大小,此叶名叫“谜罗”,功效不仅催人动情,含久了更能教人心神迷乱,实乃贵族沉沦于欲望的珍品。
而这片叶子他已含一下午了。
未动情时尚无感觉,可一旦上脑便显示出它的威力来。萧启眼前已略微有些模糊:“珠碧。”
萧启此时停了一切动作,开了口,语调却冷冰冰的。
珠碧难耐地唤一声:“爷……”
“今日本王不想听见你讲一句话,所以你最好把嘴闭紧了,明白吗?”
这人的确又发疯了,他总能想出一堆花样变着法儿来折磨人。
珠碧咬着唇,点了点头。
可他的手段又岂是单单靠忍就可以忍得住的。
不多时,珠碧疼得意识模糊,终还是将那警告抛诸脑后,痛极了扒着他的背哭着讨饶:“王爷——求您怜惜……”
那谜罗叶的药劲已渐渐散发,珠碧这样一喊,生生打乱了萧启的好事。
珠碧只觉眼前一道光闪过——
啪——
狠狠一巴掌盖到湿润的脸上,嘴角立马就裂了。
不理会珠碧的惨呼,接二连三的巴掌左右开弓盖下来,霎时便肿了。
珠碧愣在原地,错愕地呼了一声:“爷……”
又是一巴掌。
珠碧捂着脸再不敢开口了。
萧启的语气冷如生铁:“你看,非要讨打。本来不想打你,你偏要犯贱。”
嘴里的血带着铁锈味,身下剧痛,心却整截儿都凉了。
浑浑噩噩间,时间不知过了多久,右耳忽觉一股滚烫的气息,随即是痒,萧启竟贴上了他的耳朵,低笑了一声:“谢寻,谢太傅——怎么样啊?萧铭那短命鬼有这么玩过你么?”
萧启硬如铁楔的虎口死死掐住珠碧瘦细的身体,掐的上头青紫一片:“哈——你不说本王也知道,萧铭那短命鬼怎可能像本王一样把你弄成这副模样……”
珠碧闻言浑身一震。
那一瞬间他一切都明白了,为甚么今日他要差小厮送套男服来勒令自己穿,为甚么衣物上那股极名贵的熏香会那般似曾相识,为甚么方才呻吟他不管,说一句话却换来一顿巴掌。
今日的场子,原来他从头到尾就只是一个替身。
作者有话说:
家人们,这是个没人性的令人发指的炮灰攻,非正牌攻
第3章 替身而已
替的那人姓谢名寻,表字谨之,当今朝廷年轻的百官首辅,少年天子帝师。
先帝萧铭尚为太子时谢寻时任太子伴读,与先帝同窗近二十载,情谊甚笃。
萧铭的母亲是地位崇荣的中宫皇后,他是皇后最宠爱的独子,又是老一,所以他是名正言顺的东宫储君,在一众皇子中横着走。
在这样的环境中的长大,少年时难免趾高气昂地,对着一众庶出的弟弟昂起高高的头颅,愿意巴结他的且母族名望还算不错的,便当他的小跟班。
但这些跟班太过于谄媚,围在他身边阿谀奉承让他厌烦。
他最喜欢谢阁老家的小公子了,长得白白净净地,就像他最爱吃的那道名叫白玉豆包的点心,白白的软软的香香的,乖得不得了。
萧铭六岁那年的中秋宴,谢阁老携夫人与大儿子谢寻,小儿子谢导赴宴,萧铭第一眼就深深被谢阁老家的大儿子谢寻迷住了,他白白软软的手拿了一只白玉豆包,咬一大口,腮帮子鼓鼓的,可爱得把人心都要化了。
那日宴后,萧铭便向父皇讨要谢寻给自己当伴读,撒泼打滚死乞白赖,无所不用其极,终于如愿得到他。之后的日子,他们同窗学习,同桌吃饭,甚至夜深了还要睡在一起。
一个是未来新帝,一个是名相辈出的谢家嫡长公子,在任何人看来,他们珠联璧合,若干年后,必为国之坚壁。
可皇帝刚登基的那几年喜欢处处留情,即便六宫美女如云也不够满足他的,他宠幸了一名身份卑贱但姿容甚佳的洗脚婢,罪恶的种子生根发芽,十月后,萧启来到了人世。
这个世上,有尊便有卑,有从者如云的萧铭,就有不被所有人尊重的洗脚婢之子萧启。
萧启小了萧铭两岁,不论出身如何,好歹也是皇脉,身上流着皇帝的血。等到了蒙学的年纪,一脚被皇帝踢进了太学院,与太子为首的一众皇子、伴读一起读书,因身份卑贱,只能坐在最角落里。
其余皇子、伴读的家族再不起眼也是个中央官员,萧启有甚么呢?他不过就是皇帝一时糊涂犯错遗留下的种子,他的母亲只是个日日为皇帝洗脚倒龙香的仆婢,谁会看得起他呢?
年少不懂事,萧铭十分看不惯这个弟弟,对他非打即骂,老大都这样对他,其余的皇子、伴读,哪个还敢对他有好脸色呢?
在太学院的这些年月,是萧启一生中最黑暗的时光。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忍受着同窗的侮辱谩骂甚至拳脚,太子萧铭嘲笑他是小屎球,拿狗都不吃的馊骨头丢他,把他推进狗屎堆里,可他能怎么办呢?他无依无靠,只能忍气吞声。
童年的日子里,连一条狗都活得比他有尊严。
而在这一众欺辱他嘲笑他的人里,却有一人是例外的。
那人便是谢寻。
他白白净净,水汪汪的大眼睛一眨一眨,跟在萧铭身后,沉默又乖巧,像一只小兔子。
在所有人都骂他,侮辱他时,只有谢寻默默地站在萧铭身后,一言不发。
就这一个小小的善举,便让萧启感念于心。
他喜欢谢寻,可他是百年贤臣谢家尊贵的嫡长公子,自己这样脏,这样下贱,又如何能配得上他?所有的绮念,萧启都只能埋在心里。
某一日,萧铭又从东宫带来了许多软乎乎白胖胖的白玉豆包,分给了众皇子与伴读一人一个,其余的全都一股脑塞给了谢寻。
萧启自然是没有的。
彼时,他已经饿了很久了。
放课后,讲学的老师离去了,众皇子今日没空寻萧启的乐子,今日是千秋节,众人都结伴着要去给皇后贺寿,早早各回各家收拾打扮去了。
萧启自然是不配去那样的场合的,他收拾好学习器具,埋着头往自己的小破屋子里走,忽然,他被人拉住了袖子,转头看,竟是谢寻。
少年干净的眼神如天光一束,照进了萧启黑暗的世界。
他身上有淡淡的雪梅香,从前只能远远地闻到,如今他离自己这样近,雪梅香气丝丝缕缕钻进萧启的鼻子里,他好似一脚步入云中仙境,飘飘忽忽,不知今夕何年。
他从袖子里悄悄拿出一只软软的白玉豆包,塞进了萧启粗糙的手里,他没有说别的,只说了一句:“别说是我给你的。”
说完这句话,他就跑远了。
萧启怔怔地望着他出神,他还未曾收到过这样的善意,从来都没有。
宫中仆婢是势利眼,从来没有好好照顾他。
直到人影都瞧不见了,萧启才晃过神来,忙将豆包藏进怀里。
回小破屋的路上,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直到回了小屋,年幼的萧启终于忍不住捧着豆包放声大哭。
那只白白胖胖的小豆包像谢寻一样可爱,萧启舍不得吃了它,就一直捧在怀里,染上了自己的体温。可第二日醒来,豆包已经被自己压扁了。
它再也不圆润、不可爱了。
萧启很落寞,可他还是舍不得吃,甚至不放心放在屋子里,因为担心那些贪吃的仆婢,趁自己去上学把它吃了。
萧启就小心翼翼地揣在怀里,走路去了太学院。
冬天,簌簌地下着雪。
很冷。
可那豆包揣在怀里,就像个小火炉似的,将他烤得暖暖的。
一遍遍回想昨夜的那一幕,萧启永远沉着的嘴角,也终于有了一丝丝扬起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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