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尘珠(29)

作者:花渡渡


灵鹫满眼皆是震惊之色——

那是一个巨大铁笼,生冷的乌铁显得那样不近人情,一根根铁杆笔直地排列着。笼子中趴伏着一身披红纱的美人,那红纱极透,若有若无。美人眼上亦系着一条细长红纱,乌黑如瀑的长发披散于肩背上,垂落在地,像是一条泛着光泽的黑缎。

美人纤细白皙的四肢具被铁链束着,长长延伸至铁笼四角,那乌黑冷硬的粗铁链衬得他肤色更加白皙,同样,也衬得他更为瘦弱。只是稍稍一动,便传来哗哗的金属碰撞声,直挠灵鹫的耳朵。

灵鹫瞳孔俱震,甚么大风大浪都见过了的灵鹫帝君,这回整个人都呆了,怔怔地后退两步,笼里那人,可不正是与他纠缠不休的珠碧?

灵鹫还未从极度震惊的状态中回过神来,那台中又缓缓推出一个同样大的蒙着黑布的笼子,笼中传来低沉的呼哧呼哧声,小厮将两个笼子并在一起,黑布掀开,已经有人不忍再看,但更多的,却是叫好声。

灵鹫只觉胸腔内那颗沉寂万年的道心像是被千刀万剐;被玄火烧灼;被摁进三途河水里浸,狠狠地抽搐起来。

那笼子里,一虎一狼,嘴被铁网牢牢套着,四肢也被柔软的布层层包裹,虽是如此,可那毕竟是猛兽。如此瘦弱的一个肉体凡身,怎么能扛得住?

小厮拉开两只笼子的铁门,而后迅速地跑开,那两头畜生骤然疯了般冲上去,瞬间就将那柔弱的躯体压在身下,温热的口涎流了珠碧满头满脸。两头畜生在这之前被喂下了足量的春药,此时那物硬撅撅地挺着,见着面前一团软肉,凭着本能的兽性飞扑上去。

它们不是人,没有人性。

可堂下那震耳欲聋的欢呼声,那可都是活生生的,人生父母养的人啊!

灵鹫在那一阵阵如浪潮的欢呼声中,听不出一丝丝同情。他们的嘴里甚至还喊着“扑上去。”甚至更加不堪入耳的话语。

灵鹫捏紧了拳头目眦欲裂,胸膛中横冲直撞的怒气叫嚣着冲破身体。

看啊,这就是你当年散尽修为也要救下的尘世,保护的众生。

多么讽刺!

都说世人有情,可这就是情么?荒唐!

畜生永远是畜生,但人有时候却不一定可以被称为人。

笼子里的珠碧,分明发出了恐惧的呜咽,他双手双脚颤栗着往后挪,却被野兽死死摁住大腿,动弹不得。

台下人却无动于衷。他们兀自鼓着掌,兀自玩着怀里小倌,兀自往台上撒着金银珠宝。

一些足金的金锭、玉扳指从笼子缝隙里掉下去,砸在畜生与珠碧的身上。畜生被砸痛了发了狠,又冲不破生铁铸成的笼子,只能将怒火发泄在身下可怜的人身上。

台上明亮红烛千盏默默燃烧,没有人看见他从红纱中浸出的泪水,将整条红纱都湿透了。

灵鹫却是可以看见的。他站在雅间的窗边,脸色沉得可怕,他颤抖的手中逐渐幻化出一团电光。

……

——我就等着那该死的天道,我倒要问问它,我究竟做错了甚么?

——仙凡殊途,你不要再来招惹我了。

——奴活着已然是深陷地狱,何惧那地府里的刀山火海?

——你救得了我一时,救不了我一世。

……

一字一句,一幕一幕充斥在灵鹫脑海,那个笑得妩媚的凡人,得逞时满脸骄傲,那个虽然浑身脏污,眼里却始终明亮地跳动着火苗的凡人……

只要这一掌出去,风涛卷雪阁就将不复存在。这些欢呼雀跃的卑劣凡人一个也活不了。

他是三灵之首,创世始神,他即便只剩一成法力,也可以把这里化成一片废墟,也可以完好地把他从一片废墟之中救出来。

可纵是神也不得轻易插手凡尘中事,这正是他当年亲自定下的规矩,不是么。

若是无端杀掉这么多凡人,此事必将传上天庭,到那时九天玄境上,凌霄殿前,他又该如何面对天庭上的三千诸神?

当年将月御劈落凡尘他可是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大家都认为他冷心冷情,心中只有巍巍天规。如今他又有甚么立场插手凡尘中事?他是九天之上高高在上的神,这里既然没有十恶不赦的妖魔鬼怪作祟,他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甚么也做不了。

可这些振臂欢呼的凡人,分明比妖魔更卑劣,比鬼怪更可恶。

手中那团电光终归还是缓缓隐去,而后无力地垂手于袖中。

在灵鹫旁的另一间雅间之中,酒气漫漫,烛火沉沉。

矮几前坐着两人,忽然间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笑意陡然蔓延开。

一只手指着楼下烛火明亮的大台,一个低沉人声轻轻在另一人耳边响起:“谢谨之,我也这么对你,好不好?”

那人被他紧紧搂在怀里,下颌被他掐着扭向台上,丝毫也撼不得。他闻言,浑身僵硬。

良久,道一句:“萧启,你真是个疯子。”

那与畜生相戏的戏码持续了约莫小半个时辰,众人看得有些腻了,往台上丢金银珠宝的渐渐少了。

于是便有人提着长长的棍上来,将两头畜生赶回笼子,抬了下去。珠碧亦被解开锁链,允许他休息一阵。他身上的纱衣破烂不堪,身下是一片淋漓血污。珠碧似一滩白花花的肉一般伏在台上,背脊随着他的粗喘微微起伏,过于消瘦的脊骨一块块地仿佛要冲破薄薄的皮钻出来。他真的很痛、很累了。

但珠碧心中明了,这才刚刚开始呢。

两只笼子撤了下去,很快又有人抬上一只大水缸,这只水缸十分奇特,通身竟是颇黎制成,浑然透明,教人一眼就可窥见其中景象。

而这颇黎乃是异国之物,造价极高。就是这满堂权贵富商家中也仅仅只有几只颇黎打造的簪啊摆件甚么的,这南馆不愧是风月场中闻名遐迩的销金窟,出手如此阔绰,这么一大块颇黎,竟就用来造一只大水缸。

不,不对,这不该叫阔绰,这该叫奢靡。

珠碧被小厮抱了起来,放在了颇黎水缸中,那水冒着热气,将珠碧的肌肤都微微烫红了。四肢照旧捆上锁链,再来两名小厮一人提着两只木桶,将桶中之物哗啦啦全倒了进去。

“哇啊啊啊!是黄鳝!”

大家都知,黄鳝冷血,遇热就钻洞。

这些人当真是下流到了极点。

珠碧在缸中极力扭动着身躯,发出令人面红耳赤的喘息,那喘息中虽有三分快感,更多却是惊恐与疼痛而发出的哀鸣。

但谁会在意呢?

他们只会疯了一样往台上丢金银珠宝,撒银票而已。

这场荒唐的闹剧一直持续了三个时辰,珠碧撑着一口气,终于,快要结束了。

最后的戏码就稍微简单点,台上铺满一地缠着编号的山茶花,珠碧只要蒙着眼在一片花海中爬,张嘴去衔花,衔到的花是甚么编号,他今晚就陪谁一度春宵。

这真是一个莫大的好机会,谁也不愿意放过,大家都捧着手里的铜牌,一遍一遍地记上头的编号,甚至还有当场合十求佛祖保佑的,灵鹫望着台下众生相,不禁扯扯嘴角。

心想若真要让西方那些佛听见,不当场引道雷劈死你都算他慈悲,还保佑你?

不多时,上千只山茶花铺满了中央大台,不论是那些雅间上坐着的权贵富商,还是堂下挤着的平头百姓,在这一环节一律平等,所以这才是此次最扣人心弦的环节。

要知道台下那些挤成咸鱼干的可都是才花三十两就进来的有点点小闲钱的平民,若这次有幸能被老天选上,岂不三十两就能抱得美人归?

那可真是祖坟冒青烟了!

台下的咸鱼干们最是激动,他们平日里哪里有机会能一睹珠碧的风采?也就拼一拼这回了。

而风涛卷雪阁第二层一圈雅阁里坐着的权贵们就平静多了,他们又不是没玩过,所以一副无所谓地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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