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尘珠(2)
作者:花渡渡
“私逃南馆头等大的罪名,你知道去了那里,是个甚么下场?”
少年的眼里,唯剩下的一抹光,渐渐将熄。浑身脱力般,少年颓然地撑在地上,接近崩溃。
“来都来了,就要认命。和命运斗的头破血流,死无全尸又是何必呢?横竖逃不了,不如坦然接受,也免得这一番摧残。”
少年求也求过,跪也跪过,那人是铁石心肠,无动于衷。
“那就死了罢了!就是死无全尸,也比你这个千人骑万人压的婊子贱货好上一万倍!明明是个男人,非要扮得不男不女去伺候男人,甚么名妓,呸!都被男人玩烂了,还真当自己是个宝贝,你不知道外面的人怎样看你?”
少年很有骨气,说完还啐了他一口。
还不待正主动怒,方才蹂躏少年的几名大汉便一径地发火,一脚将他踹倒在地。
腹间剧痛方才传来,下一瞬少年眼前便有一道白光闪过,清脆一声响,脸颊上狠狠挨了一巴掌。
尚未反应过来,接二连三的巴掌横扫下来,扇得少年满眼冒金星。
那巴掌劲道之大,站在少年身后的大汉都心疼地哎哟叫唤:“珠碧相公,打人这件事交给我们就行了,打疼了您的纤纤玉手可怎生是好?”
珠碧仿若未闻,一脚直踹心窝而去,少年四肢具被束缚,逃脱不得,珠碧一把将少年散落的长发拽起往外拖,少年狼狈地趴在地上,手脚并用地要爬离这个鬼地方,却被大汉摁趴在地上。
珠碧拽着他的头发向后猛扯,脆弱的脖颈只能高高扬起,上头青筋浮起,头皮像是要被活剥下来一样痛。
珠碧道:“你不知道这是甚么地方吗?进都进来了,你以为自己能干净到哪里去?不是那莲花托生,做甚么出淤泥不染的美梦!”
“不……”
窗外已金乌西沉,天色暗了下来,珠碧放眼望去,竟已是申时末了。
王爷今日点了他的牌子,现在该去梳洗了,若是怠慢了这一位,可没有他的好果子吃。
珠碧缓缓站起身来,望着地上奄奄一息的少年,一脚踩上了他的头。
“快些服了罢,你我都好过。”珠碧淡淡道。
半晌没有得来应答,珠碧低下头,只对上一双倔强的双眼,折射出毫不遮掩的仇恨。
“好,好,你挺硬气。”
珠碧一笑,令人为之倾倒。
他朝大汉们道:“赏给你们玩儿罢,留他一条贱命,完事儿后送去爹爹那里。”
“就说我晚上须陪王爷,分身无暇。这打算逃跑的雏儿便请他定夺罢。”
男人们凭白得了油水,岂不欢喜,身下立刻支棱起帐篷来,速度简直快得诡异。
可于少年而言,却是两码事了。
情欲烧身的大汉已经纷纷围了上来,少年看这阵势吓得魂不附体,爬到珠碧脚边,一把拽上他的衣袖,哭着讨饶:“饶了我罢,求你,求你!要不然你就杀了我,给我一个痛快!”
珠碧一愣,多么熟悉的一句话啊,如今从别人嘴里说出,听在自己耳朵里,心中一时不知该作何滋味。
柔软的缎料从少年指间抽走,珠碧转身离开,头也不回。
一声声凄厉的嘶鸣惨叫从身后紧闭的门内不断传出来,远方西沉的夕阳犹如一滴妖妍的鲜血,滴落在天幕中,红得异常刺眼。
南馆头牌珠碧,其人生得美艳动人以极,腰肢柔软纤细比女子更胜几分,尤其那一身细腻雪白的肌肤,让人摸上便不愿离开,直欲把他剥个精光,狠狠揉捏抚弄,要揉进自己的身体里去才罢休。
这样一个妙人,可谓是荆都风月场中的传奇。
只肖勾唇一笑双腿一张,流入绮罗帐中的金银珠宝便是普通人家一辈子不能企及的数目。
男人爱疯了他,
女人恶心透了他。
因其一夜的渡夜资高到离谱,荆都的王孙贵胄,富甲豪绅若是聚会时谈及珠碧的身段风情,床上功夫,没当过珠碧入幕之宾之人拿不出谈资,甚至会被看不起。
珠碧虽是男妓,但却更像一张进入上层社会的通行证。
因而许多富贵之人本不好男色,但为了证明自己财力,挤进名流圈,他们也都会去点珠碧的牌子,发生些甚么。
古来男妓最遭人不齿,甚至女妓都能够羞辱他们一翻,堂堂男儿涂脂抹粉,不男不女矫揉造作之态令人作呕,虽然他是上层社会人人竞相争之后快的珍宝,但说到底,不过还是一个玩物罢了。
天底下最肮脏,最下贱,最令人不齿的营生,莫过如此。
珠碧红透荆都,除自身相貌和绝顶高超的侍人手段之外,离不开另一个人的全力扶持,那人权势滔天,是先帝同父异母的弟弟,当今天子的亲皇叔——诚王萧启。
虽说大了当今年轻的天子一个辈分,然而年纪却大不了他多少,今年也不过而立。
其人性情阴晴不定,手段狠辣歹毒,任你长着个二郎神的通天眼,也休想看清他内心所想。
哪怕珠碧生着一副七窍玲珑琉璃心,成天与他肉贴肉嘴对嘴地,也看不穿他一毫,这样的人,实在太可怕。
心情好时你是稀世珍宝,心情不好时你与犬彘毫无二致,任他打骂折磨羞辱,与珠碧而言都是常事。
珠碧怕他,世上所有人都怕他。
可珠碧却不敢怠慢,从头发丝到趾甲盖都洗的干干净净,抹上散发着清香的精油,生怕被王爷闻出一丝血腥或其他甚么气味。
今日下午,王府着人送来一套松绿色的暗纹素袍男服,那名小厮珠碧认得,小厮低语告知,说王爷有令,今晚的场子,须着这一身赴宴。
珠碧收下那套男服,仔细翻看,从内到外的中衣、亵裤、贴里衬袍、宫绦玉钩一应齐全。珠碧指尖触到一样柔软冰凉的物事,展开一看,竟是一双雪白的绢丝云袜,不由得苦笑一声,笑平日里翻云覆雨的王爷竟也如妇人一样细心,也笑自己身为男子,沦落风尘十余年,穿正经衣服的次数却寥寥可数。
是了,他还从未曾穿过这样制式的衣裳,柔嫩的指尖划过名贵的料子,衣物上身后幽幽透出一股优雅的香,十分熟悉,却到底记不起来是何时何地曾闻到过。
珠碧心中虽不知诚王又有甚么新鲜把戏,手下却是不敢怠慢。妥帖地穿戴整齐,雪白的中衣包裹着修长的脖颈,一丝不苟,浑身上下都是正经读书人的打扮。
只那一头散落的乌发除外。
我朝自古来便有规定,凡是男儿皆须束发,若大街上看见哪个男人披头散发,做那放浪形骸之姿,那人若非疯子也必定是娼妓。
而男娼堂而皇之走在大街上,那无疑是自取其辱,被石头砸被臭鸡蛋扔那都是小事。
因为包括南馆在内的所有勾栏妓院等养汉之所,都是严禁妓子束发的。
一是客人喜好慵懒之风、二是要他们时刻明白自己的身份。
珠碧揽镜自观,将一头乌发拢在手中缠绕,虚虚地顶在头顶,珠碧一笑,这样就真像个清清白白的读书人了。
对镜自乐的时间终归太短,珠碧还来不及多瞧几眼,珠碧随身的小童小九不由催促:“相公,已是掌灯时候了,王爷想必都快到了,您还磨蹭甚么!”
珠碧自嘲着松开了手,满头青丝散落了下来,扯过一根与袍子颜色相同的发带,虚虚地束着,便拿起妆笔,对镜描画起来。
今日并不过多修饰,是以寻常风骚撩人的金箔帖花妆也没有画,只是扑了粉后将原本过于疏淡的双眉补一补,唇峰点一点口脂晕开,只此而已。
小九取来皓白色的宫绦替他系在腰上,为通裁式的衣裳做个点缀,这是时下读书人很流行的穿法。
“相公,这套衣服真雅致,您穿上可真像个读书人了。”
珠碧站在落地的铜镜前,镜中人广袖清风,如一杆翠竹,这副打扮确是光风霁月俊朗无双,不画那妖媚勾人的金箔贴花妆,眉眼间倒真有几分读书人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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