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尘珠(162)

作者:花渡渡


“小璟,在你眼里……甚么样的人是生来下贱的呢?”

萧璟忽然意识到自己似乎一时口快说错了甚么话,被这么一问,顿时不敢说话了。谢寻再三质问,萧璟才呶呶答:“萧启那样的……他母亲就是个贱婢,从根里就是下贱的。老师,我没有说别人……”

“我去,我去还不行吗?”

谢寻扭过头去,良久,轻轻叹了口气:“小璟,你回去罢。以后都不要再来了。”

一个人能做的事太有限了,他改变不了萧家人。

就像他曾经改变不了萧铭,改变不了萧启,如今,也改变不了萧璟。

算了。

作者有话说:

谢老师一直都还记得珠珠求过他的事情TwT

萧家人放过谢老师吧,谢老师真的快死啦……

第112章 死不屈服

尘埃落定了。

萧启的死期定了下来。一夕堕入尘泥,萧启的身后空空荡荡,没有一个人。

那些曾效忠于他的,臣服于他的,对他俯首贴耳,言听计从的,在他倒台的一瞬全部倒戈,摇身一变,成了萧启死路上的最大助力。

他的身后,从来都空空荡荡。

曾经是,如今亦是。

对此,萧启并不感到有多绝望和悲伤,如今的这些,不过是少年时期的噩梦再重来一次,他早就习惯了,一点都不在乎。

他卑微地来到这个世界上,也卑微地离开。权势、地位,他没带来,也同样带不走;到头来斧钺加身,千刀万剐也不怕;即便千夫所指,万人唾骂也无妨,除了谢寻,他甚么都不在乎。

谢寻、云舟、珠碧没有说错,从头到尾,他就是个可恶又可笑的笑话。从始至终,没有人爱他。他就是只臭虫,觊觎着注定得不到的东西,穷极一生,最终还是一无所有。

·

行刑之日,乌云漫天,黄叶卷地,满目荒凉肃杀。

天子亲自监刑,刑场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群情激奋的群众,人人同仇敌忾,誓要亲眼见证这样一个为恶世间的魔头被千刀万剐,方才泄愤。

风刮起了萧启凌乱的长发,粗重的锁链在地上拖磨,和着刑台上刽子手磨刀霍霍之声,格外刺耳,令人胆寒。

萧启脸上没有甚么表情,任由官兵押解着,被迫跪在地上,垂着头,默默接受四面八方恶毒的唇枪舌剑。

刑台旁的案上摆着一柄又一柄尖利的刀,刽子手娴熟地摆弄着刀具,他做这一行做了几十年,于活剐人肉一道十分有经验,知道剐甚么样的人要用甚么样的刀,才能使其感受到的痛苦最大化,又不会轻易死去,并且能最大程度地片很多刀。

本朝对凌迟这一死刑的程度也是有划分的,按照其罪行的深浅,分为一千多刀,两千多刀,三千多刀。萧启这样十恶不赦的恶人,自然享受最高的那一档。

三千八百五十刀,少一刀没捱成就死,刽子手是要被问罪的。

这个刽子手姓骈,名字不详,但因为一口牙长得歪七扭八,于是有个外号,叫痞牙。半路来做凌迟的刽子手的。据说没干这行之前,他在荆都一座著名的酒楼里做厨子,片得一手好烤鸭。

后来许是觉得片鸭挣太少,没前途,于是半道转行不片鸭,改片人了。凌迟了上千个人,还从没有失手过。

据说他片人,能把外头一层肉全部片下来,裸露出里头跳动的心肺,甚至蠕动的肠子都能清晰可见。

竖起耳朵听,还可以听见人犯因痛极而从裸露的心肺中听见哀嚎声。

把人片得只剩一副骨架和一滩内脏,被剐下来的肉则会贱卖给百姓,分而食之,以泄其愤。

他拿起一把仅有手掌般长的尖刀在手中比划了一下,接着在一旁用来试刀的几斤五花肉上试了试,四指执刀柄,大拇指抵住肉,扣回四指,内收虎口,一片肉被利落地剔了下来。

这些动作,他是当着萧启的面做的。

以往每一个将行此刑的囚犯见了这一场景,无不骇得面如土色甚至屎尿失禁,往往见到这个场面,骈师傅都非常得意,但今日,他吃瘪了。

萧启依旧面无波澜,像被抽走了灵魂,就这么木木地看着。

骈师傅暗哼一声,不屑心忖,此人就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等到这刀子真的落在身上的时候,就能知道他的厉害了。

尘世间的嘈杂声再也钻不进萧启的耳朵里。

身体已经预见到自己的死期,不受控制地在脑内自动闪回此生一幕幕画面,走马灯一般,接连不断,不曾停歇。

他这一生阴暗潮湿,唯有的快乐,都和谢寻有关。

谢寻假意逢迎他的这些年,是他此生最快乐的时光。

他现在在哪里,在做甚么呢。

临死之前,想见他一面。

人生若是一幅长长的信,即便他这封信糟糕透顶,不能卒睹,但还是希望尽头的落款,是他从来求而不得的白梅花。即便染上他一缕香气也好,让他这封信,看起来不那么可笑。

但是还能有可能吗?

不可能了。

萧启被捆上了刑架。

最初他赤条条地,不被任何人祝福被迫降生到这个世界上,孤苦伶仃地淌在污泥臭水中,暗无天日地活。如今也当着天下人的面,赤条条地暴露在世人怨恨唾弃的目光里接受审判,除了这一身血肉,他一无所有。

散发着寒芒的尖利刀刃紧贴胸前皮肉,往里用力按压,鲜血犹如被割了一道口子的羊囊,瞬间喷溅而出——

锋利的刀刃割进柔软的血肉,碰到了胸骨,再紧贴骨头往下刮,划出一个完美的弧形。

一片肉脱离了躯体。

萧启还是低估了这种酷刑的痛苦,喉头的肌肉不受控制紧缩,挤出长长一声犹如爆破的哀嚎——

有人害怕,有人鼓掌,有人呼好,就是没有人觉得残忍,觉得可怜。

这才第一块肉,还早着呢。

萧启疼痛欲死,可经验老道的骈师傅在完成使命之前,不会让他轻易下黄泉的。

一片两片三片,七十片八十片九十片,为了吊着死囚的命,并不能只可着一个地方片,萧启浑身上下坑坑洼洼,鲜血流淌了一地,已辨不出人形了。

死囚犯没有休息的必要,但刽子手需要。

中场歇息之时,萧启暂离泼天痛苦的折磨,神智已经崩溃,挤压着痉挛的嗓子大吼:“谢寻——我要见谢寻!!!”

坑坑洼洼的烂人不知道从哪里纠集来的力气,将刑架也挣得吱嘎作响:“让他来见我!”

他累极痛极了,也不肯停。

就在皇帝听得不耐烦,将要命人堵住他的嘴之时,他却忽然发狂癫笑:“若他不来见我,则必死无疑!!!”

“我能救他!”癫狂的声音直冲云霄,“天底下只有我能救他!”

他朝高台上端坐的少年皇帝大声喊道:“萧璟,小兔崽子——你老师马上就要死了!”

“你不想他死,就让他来见我——来见我!!!”

萧璟蹙眉,回想起老师这些时日的凄惨光景,遍寻天下名医皆束手无策的蹊跷病症,暗暗握紧了拳头。

仔细回想,老师身上并无任何外伤,但却没来由地疼得几乎发狂,其中蹊跷,恐真的不能用寻常说法来解释了。

萧璟犹自两难间,听得萧启再道:“你的老师在家里痛得打滚呐!哈哈哈哈哈——赶紧回去看看罢!迟了,只怕他就要活活痛死啦!哈哈哈哈哈!”

萧璟腾地一下站起来,急匆匆地离开了这里。

萧启所言不假。

萧璟跌跌撞撞来到老师房中时,发现房中一片狼藉,他的老师倒在地上,抖若筛糠!萧璟心疼得快要碎掉了,抱着老师无助大哭。

“杀了我……杀了我……”谢寻不辨来人,拽着袖子痛哭流涕,“给我一个痛快罢,我不行,我熬不住了!”

“老师……”

萧璟抹了把泪,此时也无法再去质疑萧启的话是真是假,哪怕只有千万分之一的可能,他也必须去拼一把。随即带着谢寻往刑场奔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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