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云策(11)

作者:飞白侵霄


他的眼角不由轻轻跳了一下。

安王。

嘉安帝新近登基,各个属地藩王都要派使者进表恭贺,奉上贺礼。然而如今的朝廷是肉眼可见的软弱,各地藩王做这件事都显得不怎么走心。

皇帝自然知道这一点,但他毕竟是侥幸上位的,自己根基薄弱。他想要干很多事,比如除掉王亭和德贵妃,再比如彻底掌控慕千山,让他完全为自己所用……但他也知道自己力量不够。慕千山和明玄的流言传得满京城都是,对一个替身都能关怀备至,如果明玄没有死,慕千山会效忠谁,毋庸置疑。

这些,慕千山都知道。

但安王明朗的封地在西南边陲,几乎不进京,逢年过节也只让使者上表送礼庆贺。这会儿他亲自来,是出了什么变故吗?

慕千山是皇帝信臣,这带路的太监也是熟人,思忖片刻,便问:“福顺公公,安王今日是回京了吗?”

福顺愣了一下,连忙换上一副笑脸:“王爷,前头马车里坐的不是安王,而是安王世子,长到十八岁了,来拜会陛下的。”

慕千山脸上表情不动,心里微微冷笑。安王恐怕不仅是让儿子来拜会皇帝的,还是让他来当质子的。

他没再说话,随着太监的引领走进养心殿,果然看到大殿里除了皇帝,还有另一道身影。那身影是个少年,十分瘦小,穿着华丽的锦服,也有种衣衫褴褛的错觉。

他面对皇帝的询问,似乎战战兢兢的,要竭力撑着才不露怯。

皇帝又问了这少年几个问题,赏了一桌御膳,让太监带这少年下去了。慕千山冷眼旁观,不知为何,从那背影中品出几分怪异来。

殿门合拢,里头只剩下了慕千山和嘉安帝两人。

慕千山拱手而拜,两人寒暄了一番,嘉安帝才进入了正题。

“朕近日听闻你一些言论,是从市井传出,说你是在府中养了一个娈|宠。可是确有其事?”

慕千山眉心一跳。

竟然就这么揭出来了?

他知道嘉安帝忌惮的是什么,但正是因此,心下不禁疑惑。

明玄虽然死了,但是却是尸骨无存。慕千山当年是被明玄所救,深恩大德。那个人如果是明玄,慕千山是不是要反?

但是京城言论纷纷,已有半月,嘉安帝最近也收到了不少弹劾,却直到现在才找上他。他心中不是不忌惮,只是不敢。

慕千山无所谓他的忌惮,说到底,嘉安帝忌惮他,也无法制衡他。京城中皇权,王党和他,三方势力谁也动不得谁,处在一个微妙的平衡之中。但是戴了半个月的面具,如今却撕破了脸,这是为什么?

联系到这一路上看到的,慕千山想到了安王质子,心里便渐渐浮现出了一个答案。

嘉安帝得到了安王的支持。

安王掌握南疆的兵权,虽说论战事而言,少于北疆,但论数量,兵力却可以与北疆抗衡。还有一个原因,北疆战事少,他可以为了巩固自己的权力从南疆调兵,慕千山却不能不管虎视眈眈的关外二族。安王插入局势之中,原本的平衡就立即被打破了。

慕千山心底思绪纷纷,但是眼神中却是半点不露:“是臣的一个远房亲戚。”他顿了一下,说,“近日京城中有传言,但臣这个亲戚只是和二殿下,长得有些相似。”

说到最后半句时,他的语气略微放轻,完美地藏起了其中的危险。

嘉安帝不相信道:“世上真会有人长得如此相似?”

慕千山语气平淡:“臣不敢欺君。”

嘉安帝和丰乐帝样貌像是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就连目光也充斥着不信任。丰乐帝曾用这种目光看过他,嘉安帝的目光,竟和他如出一辙。

慕千山在心中微微冷笑,恍然间有种回到多年以前的感觉。不过那时的他手中尚无权势,只能眼睁睁看人把刀锋刺向自己。而现在他们的角色像是反了过来,嘉安帝拿着不信任且忌惮的眼神看着他。

不过这样的表情很快就被嘉安帝掩饰过去了。他说:“无论如何,这样的谣言还是对你名誉有损。朕想着,你今年已经二十三岁,是该成家的年纪了。朕打算赐你一桩婚事,如此下来,谣言不攻自破。”

平衡已经被打破了,他对安王了解不多,做事要谨慎小心。

慕千山眼睛轻轻一眯,但毕竟经历过大风大浪,表情不会太过流露在面上了,他不动声色问:“臣自然是乐意的,就不知是谁家的姑娘?”

“宁安郡主。”嘉安帝被他的这句话说得十分高兴,“安王嫡长女,今年二十,人生得好看,品格又好。做府中的夫人,操持中馈,是再合适不过了。”

宁安郡主?

这人,慕千山知道。而且不是在其他地方,而是在暗部一份名单上。

——这位郡主……并不简单。

慕千山羽睫微垂,遮住了眼神中的波动,躬身道:“谢皇上恩典。”

嘉安帝派人将慕千山送出了宫门,还赐下不少赏,一派君臣相和。慕千山谢过皇上赏赐,坐马车回府。

嘉安帝着手安排这件事,不料,天有不测风云。

三日之后,慕千山突然在府中毫无征兆地吐血昏迷。

这消息实在太突然,半夜太医被叫起来为他看诊,面色凝重地得出了一个结论。

——慕千山身中剧毒,恐有性命之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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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装病

因为慕千山的病,朝廷上下乃至京城,都陷入了一片惊慌之中。

这病来势汹汹,颇为严重,嘉安帝听闻了这件事,从宫里派太医来给他诊疗,却反而越来越重,到了最后竟是缠绵病榻。

钦天监卜算之下得出结论,广平王杀人太多,煞气缠身,因此有此一劫。

慕千山是主战派的主要人物,他这一病,被慕千山强压而下的朝廷风向逐渐又变,这次是主和派占据了上风。

大晋已经安稳了多年,世家根系盘旋错杂,内部早已被蛀空。主和派需要一个安稳的内部环境才能保证自己的利益不受损害,至于和关外和谈需要付出的代价,却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之内,左右都出不到自己身上。

问题是,谁敢对广平王下毒?

嘉安帝派下大理寺和锦衣卫,调查此事。

京城人心惶惶,北疆才出现一名能威震关外的将领,若是再没了,大晋恐怕是要变天。几家欢喜几家愁,慕千山近几日都未曾露面,听说病得越来越严重,就剩下一口气了。

他病成这幅样子,嘉安帝原本计划的婚事自然就推迟了。嘉安帝虽忌惮他,但慕千山对稳住这江山社稷还是很重要的,不得不暂收了忌惮之心,天天从宫里叫太医给他看病,生怕这位广平王一个不小心,真的撒手人寰。

广平王府。

慕千山倚靠在床头,外头只拢着一件薄衫,脸上带了点苍白病气,神色憔悴。那双冷冷的眸子半阖着,唇边沾了鲜艳的红色,点点血迹零星落于衣衫之上。

他好像人事不省,处于昏迷之中。

两名太医低下头,不敢看,搭着这男人露在被面上的一截手腕,给他细诊。诊着诊着,神色就凝重起来。

他脉象很乱,若有似无,病情走到这一步,基本上是回天乏术。说句不好听的,王府都可以准备丧事了。

就在这时,那截手腕忽然抽动了一下。

慕千山手在床榻上一撑,将自己身体略微撑起。他的眼神仔细看已经有点散了,说话时细碎咳声不断:“两位……太医,请回吧。”

“王爷,”一名资历较老的太医说,“您这病入骨髓,我们怕是无能为力了。”

“不打紧,”慕千山声音沙哑道。

两人一再犹豫,终于还是退了出去。慕千山独自披衣缓了一会儿,没过多久,谭若水便掀帘进来。

看到这幅样子,也不由脸色微变。

“做戏有必要做这么逼真吗。”她忍不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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