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陵台(80)
作者:燕折雪
为什么呢?
为什么不许我知道?
我南下剿匪、清算盐课案, 千里奔驰回京,不就是为了能在团圆夜, 能亲手给你簪上一支钗吗?
他回想起这一月来的种种变故, 前朝人心莫测, 后宫先帝驾崩, 然太子仍昏迷不醒,这偌大一个朝廷, 竟除了他外,再无人敢站出来支撑起这摊破败不堪的架子。
然而,这些事务沾手易,脱身却难,以至于他竟忘了,他改道赴青陵台,不过只是想第一时间目睹她的笑颜吗?
可是看看,他现在都干了些什么?
匡扶皇室,挽狂澜于倾倒,固然是不得不做的大事,可是这也未必都要他来做!
温齐腾地起身,疾步转入内间,步伐之急促,骇得芳蕙和濯冰面面相觑。
秋月扬明晖。
溶溶如渍璧,的的似沉钩。
博山炉里新放的沉香木被火星点燃,毕剥炸开一声响。
床帐里华滟猛然惊醒,细腻脸颊上一片冷汗。
明明一觉睡醒,却无休息后的清明,头脑仍是浑浑噩噩,梦中好似梦见了什么叫她极害怕的事物,然而一转眼,前一瞬还清晰地历历可见的梦境立刻如云烟消散开来。饶是她如何努力回想,也都是虚妄。
“吁——”华滟怔怔地盯着头顶床帐上绣的鸳鸯戏水图,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发现自己竟能看清床帐顶上绣的图案了!
也不知是何缘故,自她醒来后不管是视人还是视物都仿佛陷入一片白茫茫雾气,隐约能见轮廓,但看不清细节。只是这一点她并未同濯冰说起过。宫变后人手不够,濯冰照看她一个已然费心,还是不要叫她操心的好……
华滟眨了眨眼,突然发现这鸳鸯戏水的绣样子有些眼熟。凝神细想,才回忆起这花样是三十年前流行的样式了。
沉香水榭,旧时花样……连同这座建成败落又翻新的青陵台一起,都仿佛是坊间说书人口中流传的故事了。
枯槁、朽腐、衰萎。
大约是方才睡梦中那一身冷汗叫她的头脑清醒了过来,过去这一个多月里,华滟的灵台从未像此刻明晰。
连同身体深处密密匝匝的疼痛,也细细地浮现出来。
香炉里又一声毕剥作响,华滟偏头看了看洒进一室的清辉,有几分怅然地想:“也不知太子哥哥现在如何了……”
突然头枕边有硬物硌着,华滟伸手摸来一看,是一支娇艳欲滴的珊瑚石榴花钗。
“殿下。”
来人阖上门,就着夜间盈盈清辉和点点灯火,缓步入内。
“望尧……咳咳、不必多礼……”
温齐揽衣坐下,低头只道:“您是太子,国之储君,礼不可废。”
“咳、咳咳!我……我哪里还有个储君的样子!”太子被存活的心腹内侍搀扶着靠了起来,卧床月余,今日方才清醒,他迅速地消瘦了下去,此刻明黄寝衣套在他身上,空荡荡的仿佛一具毫无生息的骷髅骨架!
温齐看他一眼,又想起传召时他静静凝望的华滟的睡颜,心有不忍地扭过了头。
太子华潇,被昔日宠妃一刀刺入肺腑,当场昏迷过去,血流不止。却也堪称命大,那二皇……逆臣华湛见他卧倒在血泊之中,以为必死无疑,便也没再补刀,竟是硬生生撑到了温齐带兵回转那一刻。
只是那伤势颇深,还伤到了肺管,以至于太子自今日下午清醒后,难止的咳嗽。稍稍重一点的呼吸,都会带起一阵连绵不绝的咳意。
温齐叹气道:“您还是应当多保重身体才是。”
太子苦笑。
二人静坐了片刻,太子掩过一阵咳意,声音微弱地开口:“孤已见过程阁老、陈中丞……”
这是要谈正事了。
温齐微探直了身体,凝神听他说话。
……
“……就先这样吧。”太子吸了一口气,慢慢地道。神色中满是疲惫。
温齐默然听了,起身应了:“臣领旨。”
“不用如此拘谨,望尧。”太子再次唤了他的字,招手道:“你靠近些,我有些话要同你说。”
温齐迟疑了一会儿,见那心腹内侍默默退到了一边,便上前靠坐在了一旁。
太子一双眼睛沉静地转过来,直视他。
“永安她……以后要仰赖你照顾了。”
“永安是臣的妻子,臣自当小心呵护看顾她,这一点您不必担忧。”温齐淡淡道。
“即便你死,大夏倾灭?!”
温齐坚定道:“即便我死!我也会护她周全!”
华潇厉声道:“你发誓!”
温齐起身,举手三指齐并指天,一字一句道:“我温齐对天发誓,即便我身死魂灭,也要护得吾妻华滟,此生安康无恙,福寿康宁!如有违背,天打雷轰,不得好死!”
“好!好!”华潇重重点头,捂嘴咳道,“这可是你亲口发的誓,你要记住了!”
在得到温齐的再三承诺之后,华潇忽然整个人都松懈下来,喃喃道:“如今我们几个兄妹,也只有随波还好好的……”
温齐默了片刻,不敢告诉他如今华滟患有头疾,想了想,另道:“三殿下倒也无恙。”
华潇先是微怔,然后摇头:“他?还不知是不是华氏的种呢!”
过了片刻,华潇忽然幽幽问道:“你恨吗?”
温齐道:“臣不明白殿下的意思。”
“恨我们吗?燕家的事。”
温齐不知他怎么会突然提到燕家,心下一惊,皱眉道:“燕家的事,与皇家何干?”
“可我却知道,你母亲姓燕,名唤燕千悯……”华潇偏过头来,自榻上静静地望着他。
温齐陡然发现,这金尊玉贵的太子瘦到极致后,不仅生了一对和华滟、和华氏皇族都相似的凤眼外,还有一双单薄的唇。
这唇鼻,和下巴的轮廓,与他自己绝肖。
第74章 蜡照半笼金翡翠4
温齐还来不及细想, 就听到孱弱的太子在病榻上艰难地道出了往事。
“我从小便知,母后在生产时血崩离世,只是小时候不懂事, 对于生母的印象仅是供案上挂着面目模糊的画卷,和每年一次的特殊日子。”
“直到后来皇弟皇妹们陆续出生,他们都有母亲,只有我没有。”
说到这里时,太子华潇轻微地顿了一下,从喉咙里发出低低的气声, 不知是在喘气还是在咳嗽。
“身边人都和我说, 我是太子,这宫里除了父皇就属我最尊贵。于是有一天,我想去找父皇问个明白, 我的母亲在哪里?”
“那一年, 我没记错的话,恰好是贞元二年。”
温齐的心忽然一沉。他不明白, 明明太子唤他来,是要商议政务,怎的忽然谈起了往事。
贞元二年,是他的父亲、前任胤国公身中流矢受了重伤了那一年。
温齐抬头看向太子。
华潇此刻也正好垂眸向他望来, 那投来的目光里,似有怜悯, 又似有歉意。
华潇启唇道:“后来的事, 想必你比我更清楚。”
温齐慢慢地点了点头, 道:“是。”
华潇忽然笑了笑:“我第一次看到你时, 就觉得面熟。后来去太庙进香才发现,你同我母后生得像。你们, 都有一双奇特的眼睛……”
“说来,你也应唤我一声兄长才是。”
温齐退了半步,垂下眼帘:“臣不敢。”
这是拒绝的意思了。
太子倒也不恼,只是缓缓道来:“燕家同温家之事,孤早就派了人暗中探访究竟。本来中秋有前探子求见,约莫是查清楚了,却没想到……那探子未得孤的命令,至今仍在上京待命。等回到上京后,你可一同前来旁听。前人所为,为人子女的不好臧否,但,你放心,前尘往事,孤定会厘清还一个清白!”
“那,臣就谢过殿下了。”温齐起身振袖,告辞。
“且住!”身后太子急急呼唤,又惹得一阵咳嗽。温齐白得了好几个太子心腹内侍的白眼,镇定问道:“殿下还有何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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