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陵台(42)
作者:燕折雪
齐曜观察着她的神色,小心地问:“随波,你方才说,你的身份另有隐瞒?”
华滟再次抬手灌了自己一杯酒,而后再次被罗浮春呛了一下。
齐曜拿过酒杯,皱眉:“若是不会喝酒,不必强迫自己。”放缓了语调,“在我面前,你不用如此。”
华滟毫不在意地抹了抹唇角,抬头苦笑:“是。”
她的眼神渐渐坚毅了起来,沉吟了片刻,缓缓道来:“我父亲、长兄都颇有身份,我是家中幼女,前日里随着长辈出席了一次宴会,没想到竟惹上了大麻烦。家里人为保我的性命,欲将我尽快嫁出,可我不愿意勉强嫁给一个我不认识的人,也不想旁人被我连累。”她目光盈盈地瞥向齐曜,忽然一笑:“今日看到你,我倒是有了一个想法。”
齐曜适时地捧场:“哦?”
“我自有我的难处,我看你也是一样,不然不会隐名埋名独自赴京。你说你志向远大,欲功成名遂,那么我有一法,可教你心想事成。”
“是什么法子?”齐曜漫声应到。
“不如我们假成亲。”
齐曜一顿。
“各取所需。我得了清净,你有了功名。等到他日你平步青云之时,想来我惹的麻烦也已解决了。到时一拍两散,各得其所,还不耽误你另娶娇娘,岂不甚好?”
“按你这样说——我只需白白出一个人,竟连功名利禄、娇妻美妾都有了?”
华滟认真点头:“不好吗?”
齐曜的手在桌下死死捏着瓷杯,面上却长眉一挑,露出一个兴致盎然的笑来:“甚好、甚好。”
华滟神色自得。
“啪”一声,华滟忽然被扔了快东西。
“这是什么?”她惊讶。
“我家传的玉佩。”齐曜目光沉沉,“你我不是谈妥了吗?既然要成婚,骗过他人,至少前面不得认真些。”
他点了点那东西:“就当做下聘的信物吧。”
华滟拾起来一看,玉色温润,指腹触之有丝丝暖意,竟是块罕见的暖玉。
“这,既然是你长辈所遗,太过贵重了。”她有些不知所措。
“你拿着便是。”
齐曜一张手在她面前摊开。
“什么意思?”华滟盯着看了一会儿,疑惑道。
他提醒道:“你的信物。”
“哦,好的。”在一瞬间的慌乱过后,华滟咬了咬唇,在齐曜的注视下拉开衣襟,从脖子上解下一枚红珊瑚吊坠来,轻轻放在他的手心。
她似是下定了决心,抬眼看他:“这也是我母亲赠我的,我自小就带着,家人一见,便知是我。”
那小小的吊坠犹带着她的体温。
齐曜收紧了手,捏住那枚吊坠,面上兀自端方温和地笑着:“好,我必当好好保存。”
“那我何时去向你提亲?”
这回轮到华滟沉默了。她今日不过是想出宫散散心,怎么一下就定下了婚事?
见她半天不说话,齐曜便善解人意地转移了话题。
“我住在瞻云馆。你有定好了时间,拿着玉去瞻云馆找一个叫顾采文的就是。”
华滟好奇地问:“怎么不是去找你?”
齐曜轻笑,看了她一眼,慢条斯理道:“倘若你能令我金榜题名,那我不得多读些书好叫你失了颜面?”却是委婉地避开了。
这时华滟还不知道,瞻云馆,亦是外事使臣居住的地方。因为四方馆地方小,住不下那么多的别国使臣。
至于他为何会住在那里,就要问问皇帝了。
不远处的鼓楼传来晚间的擂鼓,华滟一听再探头看看天色,便有些急了:“遭了,我得走了!”
她慌手慌脚地爬起来,就要去拉纸屏风。
“等等。”
华滟回头,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那名高大俊美的男子凑过来,轻轻抱了她一下,然后很快便松开来,凝视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字望尧。”
华滟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告诉了他真名:“我名滟,小字随波。”
而后便从纸屏风后钻了出去,最后一句话飘散在夜风里。
“就是‘滟滟随波千万里’之‘滟’!”
他怔忪了片刻,亦探身出了小阁子,倚着阁楼阑干,远眺流霜河宁静地流淌着,最终流到目所不能及处,汇入碧澜江中。而天地唯此一方明月,亘古不变的、寂静地照耀着万物。
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
原来是这个字,这个名。
他低低地笑了起来。
第39章 月斜楼上五更钟19
蓝衣公子信步下了楼, 叫来跑堂结账。
会仙楼柜后候着的恰是方才那个过卖。
噼里啪啦一阵算盘拨珠声后,过卖报了菜价:“承惠,一共三两六钱!”
齐曜从怀里掏出了一块银饼来递了过去。
过卖就取过戥子和剪子来称了称分量, 然后绞下来相应的重量来,把剩下的碎银还给齐曜。
齐曜默默收好。
哪知那过卖抬头瞅见是他,便探头往后张望了几下,不见红色的身影,而后他不知想了些什么,满脸同情地望着他。
齐曜原本正拢手收着银子, 转头便瞧见过卖的表情, 他随口问道:“你在看什么?”
过卖冲他挤了挤眼睛,一副过来人的表情安慰他说:“以贵客您的姿容,想必能寻得一个更好的……”
话没说完, 眼前这个俊俏的蓝衣公子就当即黑了脸, 怒道:“我们不是……你想到哪里去了!”
齐曜想了又想,却不好和这过卖解释他和华滟的关系, 只好怒气冲冲地劈手夺过柜上的碎银,一把拂入袖中,愤愤出了会仙楼。
过卖在他身后嘀咕:“不是就没寻到契兄弟吗?哪来这样大的火气。生得忒好脾气忒差,还这样小气, 也难怪旁人看不上……”
齐曜听了心里愈发憋闷,简直有口难言。
走了两步后夜风一吹, 他才算渐渐冷静下来。
他下意识地数了数荷包里的银子, 见所剩不多了, 便无意识地蹙了眉。
今日本就说好了, 是他要回宴华滟,哪知会仙楼菜肴分量不多价格却高, 他付钱的时候就有些郁闷。
赴京带了百十两银子,不仅要付他一干随侍的嚼用,还要寻摸机会去探访科举座师的喜好,还要挤出一部分来叫小文带给骞尧……哪怕他省着花用,却也不足啊。
想到这里,他暗沉叹了口气。以她公主之尊,想来从未有过如他这般为银钱所迫的时候吧?也是,只有天家炊金馔玉的精细养着,才能养出如她这般的女儿来。
他的唇角不觉弯了起来。
滟、滟儿,那么她的大名,应是华滟了。
齐曜牵了自己的马出来,也不要用马鞭,只消轻轻一拍,骏马便识得主人的心思,身上一沉后便放蹄跑了起来。
夜色中,神骏浑身乌黑,唯有四蹄踏雪,在风中尤为醒目。
路上行人只觉面风一刮,再一抬眼只能远远看到一人一马俶然远去,上京城小巷有时也无灯,这般来去神踪,行人揉眼惊骇,竟以为鬼判官上街拿人了,惊得大叫失措,引为怪谈。自此以后,上京街头巷尾多出几则鬼故事来,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齐曜一路畅快地行至瞻云馆前,等候他许久的随侍赶紧迎上来,牵了马缰问他:“公子怎么一去这么久?”
这侍卫是从蒲城一路跟了他过来了,是齐曜从死人堆里捡回来养活的,对他忠心耿耿,算是心腹了,因此很是忧心地猜测:“难道有人对您下手了?公子您的计划被识破了?”
齐曜笑着摆手道:“不,是件好事。”
他大步走入行馆,因是备给使臣们住的,馆里灯火不熄,很是敞亮。
侍卫跟上他,转眼见他一直系在腰间的玉佩不见了,惊叫起来:“公子!您的玉!是不是掉在路上了!”当场就急得团团转。
齐曜一怔,沿着他手指的方向低头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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