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陵台(12)

作者:燕折雪


等等。官服一季四套,分春夏秋冬四种样式,少了谁也不可能少了公主的。那么永安公主说的要今日这般款式,岂不就是,要男子衣袍?

公主自是金枝玉叶,要男装作甚?尚宫的手微微颤抖,她暗自心惊,只觉自己似乎掺和进了什么筹谋里。

紫衣女使含笑的脸在她眼前晃荡,对方笑问:“尚宫?”

尚宫冷不丁恍过神来,慌忙道:“公主有命,奴婢莫敢不从。”她略定了定神,接着小心翼翼地问:“这赶制衣裳也要时间,那奴婢后日送来,可否?”

紫衣女使满意地点了点头:“有何不可。那么,尚宫慢走。奴就不送了”

“诶,好、好。”尚宫揣着一个烫手山芋般的荷包回去了。到了卧房她把门闩上,将那荷包里的东西倒在床上,只听到叮当两声,两只黄澄澄的金镯子就滚了出来。

尚宫拾起来,只觉得极为沉手,两只金镯子加起来总有五两重了,上面无纹无款,很是方便宫内兑钱换银子,倘若应急,直接用剪子绞下一块来也能当钱使。

这两只金镯子,算是送进了尚宫的心坎里。她认下的那个与她是同乡的干妹妹,正愁得了病无钱可治呢。

她面露喜意,仔细地收好了,盘算着永安公主另外要的几套衣裳,需得安排几个绣工好的老手来制。

“殿下。”

“怎么样?”华滟已换上了官服,正对着水晶镜理着衣袖。

濯冰恭敬地答道:“尚宫收下了,答应说后日送来殿下要的衣裳。”

华滟唤来小宫人为她束上玉带,再戴上皂纱发冠,镜中映出的,便是一个长身玉立的玉面郎君了。

她转过身来,竟连眉眼都用螺黛重新勾勒过,掩去那一点天然的清艳,只余清湛的端丽。而六品的青色朝服穿在她身上,宛如河岸边的嫩柳,带着股俏生生的柔韧,充满着生机勃勃的朝气。

华滟探出手,凌雪便递了一把折扇到她掌心。

华滟握住了,学着前几日在街上看到的那些纨绔子弟模样,反手插进了腰带里。

只是她腰身太细,那把折扇插进去,虽有些不伦不类的好笑,但也更易惹来他人的注目。

她一指挑起牙牌上的锦绦,在空中转了几圈,兴致勃勃道:“叫人备马,我要出宫去兰台!”

保母纵容地笑着,为她披上一件石青色氅衣,殷殷嘱咐道:“三娘,去了官衙须得收敛脾气,万万不可与上峰起争执……”

华滟应了一声,一左一右跟着濯冰和凌雪,神采飞扬地出门去了。

第10章 来是空言去绝踪10

兰台位于国子监旁,一道临仙桥飞渡流霜河,河边循着古籍中的歌谣遍植杨树、垂柳。

华滟出宫时正值午时,辉煌日冕的光辉撒落在河面上,如同一匹透明的绸缎,缓缓地翻滚起碎银般的粼光,远望便如凛冬白霜,一见生寒。

流霜河两岸,一边是繁华的瓦市,另一边则是熏染着书卷芳馨的国子监。

华滟小心地控着马缰,混入来往人流,一路慢慢前行。两名婢子亦能驭马,便一骑跟在主人后面。

等上了临仙桥,攒动的人群骤然减少了。

华滟振了振精神,一抖缰绳,催促着坐骑小跑着踏过了桥,马蹄落到了岸上,随着规律的踢踏发出清脆的哒哒声。

这声音在更为静寂的左岸尤为明显,华滟赶紧勒马,翻身下来牵着马步行。

绕过国子监的朱漆黑钉的大门,在一片轻粉淡绿的桃林柳树中穿行了一阵,华滟终于看到了镌刻着兰台的匾额。

兰台是座乌黑黝沉的五层小楼,外形古朴,据说连一桩一瓦都是前朝遗留下的古物。

前来迎接的小僮身着白衫青帽,头发一丝不苟地掖进了帽檐,衣襟前还套了个类似于奶娃娃吃饭用的布兜。

这般打扮,着实有几分古怪。

华滟不禁多看了他几眼。

小僮目不斜视,一脸不符合年龄的沉静。他举手朝华滟作了个揖,只问:“贵人可是新派的副使?”

华滟点了点头,取出随身带着的印鉴和任书与他看。

小僮便引着她去了一楼的内侧厢房,取出关防核验了玉章真假,将那枚钮印交还给华滟,郑重地行了见面礼:“小子名淇奥,是兰台侍书童。大人先前与小子吩咐过,他今日要去拜访东阳郡王,若是副使来了,还请楼上自便。”

华滟听到忍不住笑了,她微躬下腰,对着这名身量只到她胸口处、满脸严肃的小僮认真地问道:“你们大人,是不是还有一名僮儿叫绿猗呀?”

淇奥抬头看了她一眼,有些疑惑:“回副使的话,小子之弟名唤猗竹。”随后他又接着说了下去。

“此楼共五层,一楼是检校藏书的总录处,二楼是大人燕居起歇之处,三楼收有兰台漆书的经籍,四楼收有玉牒副本,五楼暂时空处。”

这番话说完,他又翻出一串精铜钥匙交给华滟,然后就拉起了胸前的布兜——华滟这时才发现那竟是个面罩,自顾自地挟起一只鸡毛掸子,端来梯子,爬上一层层的书架掸灰去了。

华滟捧着钥匙,陷入了片刻的沉默。

呃……她这个兰台副使走马上任第一天,似乎状况与她想象中的并不一致?

华滟在原地等了一会儿,见那小僮仍没有其他的意思,踌躇了一会儿,便带着濯冰和凌雪从后侧的楼梯登上了楼。

这时从窗口可以看到流霜河上已飘起了雨。雨丝如十三女儿秀棚上的针脚那般细密,密密麻麻地落在河面上,激起一圈圈的涟漪,犹如流星坠落。天色灰蒙,对岸酒楼逐渐点起了灯,在天地间朦胧的雨幕中,河岸两侧的绿柳粉桃也如黯淡的年画般褪却了颜色。

因为淇奥方才说过,二楼是兰台令正使华谧燕居处,华滟便刻意绕开了,直接从三楼开始查看。

细看下来,华滟发觉兰台内现存的典籍全部是以年月为先后、按照千字文编号为序来登录上册的。倒是较宫内分拣之法更为方便。

华滟赞叹之下,于三楼一处书架上找到了她寻找已久的一套《嘉显九域志》,顿时爱不释手,当时便寻了张窗边的空桌坐下来看了起来。

《嘉显九域志》是太.宗嘉显九年成书的夏朝域志详考,全书举纲撮要、条理井然,书中记述州县沿革、及名山大川,文直事赅,简洁有法。

华滟一时看入了神。

等她意犹未尽地读完第一卷 时,才发觉外遭不知不觉中已经天黑,她是就着两名女使不知道何时点起了烛灯读完的。

久久伏案读书,华滟肩颈早就酸痛不已。她抬起头来,除了窗外对岸灯火及手边烛光的一方光辉,目及处竟一片昏暗,连两名女使也不知去了哪里。

华滟阖了书卷,按原样放好,正要回到桌边举起灯台去寻她的女使,忽然觉察眼角余光处有一点异样。

她不禁探头朝那异样的来源看了过去。

原来是晦暗风雨中一点摇晃的灯笼。因着一点萤火般的光亮,在这片晦暝天地间才格外瞩目。

华滟举目细看,只见那灯笼被一白衣士子挑着,他没有撑伞,而是就着细雨缓步前行。

蒙昧的夜幕下,那一袭白衣竟也格外亮眼,昏黄的灯光照耀着白衣,映出了国子监那方朱漆大门。

蓦然地,华滟心里渐渐浮现出一句诗:红楼隔雨相望冷,珠箔飘灯独自归。

那白衣公子行至门前,本欲叩门,他却觉察到什么似的,遽然回首,直直朝华滟看了过来。

隔得虽远,华滟看不清那人的容貌,但能看到那人一袭白衣上如有微光流淌,眼神清亮冷澈。

华滟对上他箭矢般的目光,只觉得一种莫名的杀意飒然腾起——

带着风刀霜剑般的锐利,朝她射来。

第11章 来是空言去绝踪11

华滟呆了一呆,几乎是下意识地偏身一转,整个人连同手中的烛台全都隐在了窗扇后。她用手小心翼翼地拢着烛火,脸抵在雕花窗棂后,观察着这名颇为特别的白衣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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