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唐峥嵘(90)

作者:狂风徐徐


郭朴安排人手,亲自带队上前探路,范老三带着族人殿后,只朱八、赵大、石头几个老人跟着李善。

对这些,李善啥都不懂,不敢瞎指挥,只能用人不疑了。

“大郎,娘子醒了!”

车内传来惊喜的呼声,苏定方立即勒住马,回身钻入车厢,李善也很是惊喜,终于能歇息了。

“娘,娘……”

费劲爬下马,李善曲了曲腿,爬上马车,劈头就是一句训斥,“闭嘴!”

苏定方立即闭气息声……老听话了。

李善简单的检查了下,伤口并无崩裂,额头也不发热,不过到底有没有并发症,还要再观察几天。

“先歇息片刻,换药,重新包扎。”

“苏兄,叫几个气力大的妇人来,待会儿会很疼。”

躺在被褥上的妇人四十左右的年纪,额角处有清晰的鱼尾纹,双目无神,但显然已经清醒过来,看到向来稳重的独子手忙脚乱,被训斥也不敢吭声,不禁嘴角微微抿起,似乎是在笑。

一阵忙碌后,李善才出了马车,不想浪费盐水洗手,干脆就着白马的马毛一阵猛搓。

“怎么样?”苏定方一边问,一边心里嘀咕,这人也十七八岁了,怎么还这么孩子气。

“还行,恢复的不错,如果这几日不发烧……呃,额头不发烫,等到了魏洲再多用些补药……”

李善正说着,前面探路的郭朴带着几个斥候趋马奔来。

“碰上突厥兵了。”郭朴快步过来,低声说:“约莫两三百兵,看模样昨夜洗了个庄子,打了个照面,没追过来。”

“放心,不会追过来的。”周赵非常肯定的说:“咱们是南下去枣强,路线极偏,突厥兵应该是往西北方向。”

李善在心里默念,要么是今日,要么是明日,大战将起,突厥兵四散劫掠,此时自然是要往下博方向赶去,集中兵力,当不会顾及小鱼小虾。

“不错,的确是西北方向。”郭朴叹道:“刘黑闼本是河北人,引狼入室,祸乱乡梓,秦王曾言,此僚忘祖……”

“若不是唐军欺人太甚,也不至此。”一直沉默的凌伯突然说:“王世充流放,夏王却被斩首,甚至妻儿都难保性命,若非如此,去年刘黑闼如何能席卷河北?”

“你这老儿说甚浑话?!”范老三左胳膊动不了,但右手已经握住刀柄,恶狠狠骂道:“刘黑闼引突厥入寇,还占着理了?!”

苏定方上前一步却没吭声,凌伯却推开苏定方,“若不是诸多同僚被唐军搜捕,苏家大郎何至于将我等老弱妇孺藏于乡野呢?”

“听闻世人称颂秦王虽战功盖世,然行仁义之道……嘿嘿,嘿嘿……”

范老三是关中府兵出身,后因悍勇被选入玄甲军,对秦王敬若天神,听了这话立即拔出利刃。

“住手!”

“住手!”

前一句是苏定方,范老三置若罔闻,反而上前一步。

后一句是李善,范老三立即停下脚步,咬咬牙退了一步。

“还不收起来。”

李善的话轻描淡写,而范老三虽然双目喷火,但还是归刀入鞘。

苏定方偏头看了眼李善,一路上这位青年待下随和,与下人说笑无忌,甚至村内孩童取笑骑术,都被其一笑了之,但没想到如此令行禁止。

苏定方一路上不是只顾着驾车的,他看的很清楚,郭朴、朱八一行人是李善部曲,而范老三一行人却是穿着唐军制式服装,显然是军中精锐。

李善能呵斥自己的部曲,这不奇怪,但能呵斥唐军精卒,就显得有点奇特了……苏定方本就是军中中下层将校出身,知道这样的威势不是靠世家子弟的地位就能得来的。

“不过闲聊几句而已,难道秦王需要你拔刀威逼老者,逼认殿下仁义?”李善温和一笑,双手用力搓着取暖,“这憨货……凌伯勿怪。”

“不敢当此称。”

李善瞄了眼,这老头脸上神色硬邦邦的,显然脾气有点硬。

“当得起,当得起。”一直在看热闹的周赵笑道:“当日一言险些令秦王铩羽而归,这般人物,自然当得起。”

凌伯凝神看向周赵,“你乃何人?”

李善好笑的看着周赵,让你用假名,这下看你怎么混过去。

“贝洲后学末进……拜见祭酒。”周赵含糊带过。

“本地人还路痴……”李善嘀咕了句,又问:“什么祭酒?”

周赵低声向李善解释了几句,他毕竟是河北人氏,对窦建德麾下部将知道的不多,但对那几位名气颇大的名士很是关注。

也是昨晚知晓村民都是窦建德旧部亲眷后,周赵才细细观察,适才出言试探,终于确认了这位凌伯的身份。

毕竟窦建德起于草莽,能招揽的名士不多,凌姓本就是小姓,很容易猜到。

这位凌伯名为凌敬,本为山东名士,后被窦建德招揽,官居国子祭酒,是窦建德麾下最重要的谋士之一。

抵定天下大局的虎牢关一战,窦建德受阻月余,就在李世民即将动手之前,凌敬向窦建德献计,渡黄河,转攻河阳,以重兵坚守,再遣大军翻越太行山攻入河东道,入上党,攻略汾州、晋州。

战后曾有人如此评价,若夏王采纳此策,夏军未必能攻入河东道,但秦王也未必能扫平中原。

这么牛……李善在心里复盘,还真有可能,关中、河东是李唐的基本盘,李世民率大部分兵力出关,河东道留守的兵力应该不多。

如果窦建德挥军攻河东道,只靠李世民带到虎牢关的三千骑兵,显然是拦不住的……如果调配兵力,那洛阳之围就是一句空话了,王世充也不至于白衣出降。

典型的围魏救赵。

一旁的苏定方也走过来,低声道:“凌伯与义父交好,但和汉东王不和,虎牢关一战后就归隐乡野,去年汉东王起兵,强行召其入帐,洛水大战后某将凌伯接去冀州。”

李善饶有兴致的看着凌敬,行礼道:“小子孤陋寡闻,不知凌伯大名,适才失礼了。”

“但凌伯未至关中,不知内情,大发厥词……失言失言,凌伯勿怪。”

“当然了,正所谓,不知者不罪。”

凌伯眯着眼盯着李善,“听大郎所言,足下乃是秦王麾下英杰?”

“小子虽得秦王赞誉,但未入秦王府,今日坦然直言,还请凌伯指点。”李善接过郭朴递来刚煮的热汤暖手,“去岁,秦王扫荡中原,攻灭郑夏,生擒夏王并王世充,力劝圣人怀柔,可惜……”

“当然了,此事众说纷纭,不可断定,但自那之后,陕东道风平浪静,而河北道纷乱频频。”

顿了顿,李善抢在凌伯之前补充道:“年初秦王征伐河北之前,遭闲置数月。”

凌伯一怔,片刻后点头道:“是了,秦王军功盖世,却偏偏是次子……否则也不至于刘黑闼纵横河北半年,唐军丧尽,才让秦王出征河北……”

“陕东道……乃秦王心腹掌之?”

啧啧,李善有点佩服,这人心思转的好快,“陕东道大行台尚书令乃秦王亲领,仆射乃蒋国公,尚书左丞于学士兼秦王府从事中郎,尚书右丞韩先生亦兼秦王府从事中郎。”

一旁的郭朴听不懂,但苏定方、周赵略一思索就明白了。

陕东道风平浪静,显然是官员奉李世民之命怀柔,而河北道……不归属李世民的势力范围,窦建德又曾经屡次大败唐军,圣人李渊下令斩首,又搜捕窦建德余部,这才惹出了刘黑闼起事。

“王世充流放,偏偏夏王……”凌敬言语间犹有怨恨,“同安夫妇、徐世绩徐盖、李神通……”

这些人都是被窦建德俘虏但最后送回长安,甚至李世绩逃窜,窦建德都没杀了其父徐盖,堪称仁义……这事儿的确是李渊不地道。

不过李善今天不是为李渊,而是为李世民,这些话也是说给郭朴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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