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唐峥嵘(772)

作者:狂风徐徐


窦轨眼神更加诧异,“开战第一日夜间,殿下不就提及,逼迫突厥退兵……”

“不,不,不!”温彦博深吸了口气,“只怕是在出兵之前,就有谋划。”

窦轨也呆了呆,“你的意思是……邯郸王刻意为之……噢噢,难怪不越雷池一步,而且突厥今日本有退兵之意,要道北侧必有伏兵。”

“不错,不错,这才说得通。”温彦博心里像是被猫挠了把似的,琢磨待会儿要不要去问问那位青年郡王,“第一日那般猛攻,突厥都不肯退兵,连续坚守八日才有退兵之意,必然是在原州布置了伏兵。”

“而邯郸王却率全军猛攻……”窦轨咂咂嘴心想如果这一切是真的,那阿史那·社尔还真败的不冤,其实邯郸王已经看破其间虚实,刻意猛攻催促突厥退兵,却在关键时刻打乱了对方的节奏,从而引发了这场大捷。

还真有可能是真的……窦轨越想越远,明明昨日夜间邯郸王还是以重兵挫敌的思路,但发现突厥有退兵之意,才突然亲自携中军大旗猛攻。

要印证这一切也很简单,只要稍后确认原州境内有突厥伏兵就行。

将一切都想通畅之后,窦轨觉得头皮有点发麻,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脑补过了……今年才刚刚加冠,那位李怀仁有这样的心计手段吗?

温彦博突然幽幽道:“错了,错了。”

窦轨精神一振,果然不止我一个人……但下一刻温彦博轻声道:“不是在出兵之前……准确说是在自请出征之前。”

“甚么?”

“还记得太极殿内,邯郸王如何自请出征的吗?”

窦轨回忆了片刻后,瞳孔微缩,嘴角抽搐了下,“好像真的是如此……”

“必败突厥,复三州之土,擒梁师都、梁洛仁于御前问罪……”温彦博叹道:“阿史那·思摩回禀,邯郸王又抵即猛攻,不设营寨……”

窦轨沉默了片刻,觉得自己刚才好像还低估了……他清晰的记得,当日李善说出这样的豪言壮语之前,刻意提及了自己曾与突利可汗义结金兰。

开战第二日,李善送去书信意欲离间,但也自承并无效用……那为什么当日在太极殿将义结金兰的事说出来?

只可能有一个解释,以此刻意来掩饰其他的目的……正所谓兵法中,虚则实之,实则虚之的妙用。

第八百八十三章 血腥

“阿史那·社尔不是亲自断后吗?”

“怎么如此轻易大溃?!”

“居然被步卒破阵?!”

“废物,简直比颉利可汗还要废物!”

听到这种猛烈的斥责,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在埋怨阿史那·社尔呢……呃,实际上也的确是在埋怨那厮太过废材。

李善无语的看了眼正在发牢骚的薛万彻,最后的几百突厥王帐兵最终在史大奈的劝降下弃械而降,张仲坚、胡演、薛万彻等将领纷纷率军北上赶来,只留下马三宝、李客师、张宝相留驻,扫荡战场,肃清残敌。

其他人也就罢了,薛万彻是最不满的,昨天才到,今日就决战,虽然大胜,但却被留在后面,硬是没捞到多少战功……从代州跑到泾州,腿都快跑断了,好处却没捞到,能不发牢骚吗?

李善笑骂了几句才道:“此战后,万彻兄、武安兄都留在原州,自有建功之时。”

这是李善之前就计划好的,也向李渊请示过,其实他最想用的是张士贵,但也不得不将太子的心腹爱将薛万彻调来……这一战军中将领,除了自己麾下嫡系如苏定方、张仲坚、侯洪涛数人之外,钱九陇、温彦博、窦轨、胡演没有明显的派系,但下面的将校大都是秦王旧部,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张士贵向来端谨,只应了声,薛万彻却是喜形于色,收复三州,的确还有建功的机会……还是跟着邯郸王有肉吃啊,李药师那厮将朔、代守得铁桶阵似的,今年突厥来试探了一次就不肯来了,薛万彻在雁门关等得手痒心焦。

已经有好几支偏师陆续北上支援了,张士贵还特地先派遣五百步卒在前,以防止漏网之鱼,李善这才领众将一起北上。

苏定方派了好几拨亲卫回报,战事进行的非常顺利,也就山谷处稍有阻碍,突厥人还企图在这儿稍微拦一拦,毕竟稍微有些空间,而且虽然溃散,但终究还有些兵力。

结果呢,苏定方都没催动重骑,正好乘坐搜罗来战马的陌刀队赶到了,阚棱兴奋的抢上去又是一阵砍瓜切菜,又是一场大溃,李善赶到的时候,山谷中遍地尸首,紫黑色的血汇集在低洼处,触目惊心。

窦轨轻笑道:“明岁此地盛夏,必花开似锦!”

真是个杀才啊,李善也是无语,血肉滋生,花开茂盛……这是对生命的蔑视,都说自己和窦轨很像,但实际上两个人对生命的态度恰好是截然相反的。

窦轨漠视,而李善只是漠然。

李善在一旁站着看了会儿,面无表情的继续向北行去,突然想起了前世在急诊科的时候,碰到过一个蒙古汉子,送进来的时候胸口上插着一柄匕首,没一会儿人就没了,就像地上那具尸首一样,铁矛贯胸,嘴角满是血污,面目狰狞可怖。

到处都是尸首,到处都是血污,除了唐军之外,还能喘气的也只有被突厥人抛弃的战马,被弥漫在空气中的浓厚的血腥味道惊的或打个响鼻,或嘶鸣几声。

作为曾经的医生,李善从不避讳死亡,事实上这一世,在山东战事期间,很多人都诧异于李善面对死亡时候的镇静甚至冷漠,但这一次,李善也稍微有些承受不住。

这一战比去年苍头河一战惨烈太多太多了,毕竟跑都没地方跑……阿史那·社尔自作聪明,面对恨之入骨的李善,愚蠢的没有引兵后退,而是将战场设在了这种死地,虽然他也是被迫的。

站在一座小溪边,李善低头看去,溪水的流量不算小,架着石桥,但此刻桥下的流水都已经被尸首堵塞,堆积起来的尸首甚至已经快与桥面平行了,其状惨不忍睹,张士贵提前遣派的步卒正在费力的用拖钩将尸首一具具的勾起来丢在路边。

“郎君!”几骑从北方驰来,为首的是苏定方的亲卫,“郎君,先锋已出要道,赵国公屯兵谷口,遣派段志玄、冯立向西。”

李善微微点头,苏定方是知道自己全盘计划的,主持前方战事不会有什么差错,他的视线落在河畔的一团血肉上。

陌刀以这样的方式第一次在北方战场中亮相,威力绝伦,阵前无敌,造成了突厥不可抑止的溃败,其实大部分突厥人都是死在自己人的刀下,甚至……地上那团都已经看不出模样只能通过服饰辨别出是突厥人的血肉,明显是被马蹄踩踏成这样的。

“此战突厥当元气大伤。”张士贵轻声道:“不过之前问过降卒,均是都布可汗嫡系。”

“那岂不是正好!”温彦博抚掌笑道:“突厥两汗,阿史那·社尔善笼络人心,知进退,有韬略,此战若不能斩杀,元气大伤,突利可汗当能略为压制。”

李善笑了笑,道:“阿史那·社尔其人,能伏于颉利之下多年忍气吞声,颇有枭雄之姿,突利可汗……却是个知趣的。”

当年见证李善与突利可汗义结金兰的温彦博点头称是,这个评价,恰如其分。

这一战唐军有必胜的理由,突厥也有退兵的理由,但能出现这样的战果,李善并不觉得侥幸,他窥破阿史那·社尔的动机,选择在突厥退兵的瞬间做出了最正确的决定。

但李善也不得不承认,突厥如此大败,还是有运气的成分的,比如自己下定决心的时候正好是突厥撤兵的时候,比如使用了突厥从来没见识过的陌刀队。

不过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这一战之后,五原郡只怕要再次生乱……好笑的是,这样的局面是李善导致的,但并不是李善的谋划,相反,正是阿史那·社尔自作自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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