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唐峥嵘(51)

作者:狂风徐徐


“前几日听闻,秦王府子弟名不符实,屡屡受挫,今日可扬名矣。”

周围人脸色都有点古怪,房遗直、李楷几个年纪略长的还好,如长孙冲、高履行、刘仁实等人都不由自主的看向了李善。

顺着众人的视线,长孙顺德也看见了李善,“你是何家子弟?”

李善躬身下拜,“小子拜见薛国公。”

一旁的李楷上前一步,“这位是晚辈好友,擅医……”

长孙顺德略略点头不再理会李善,指了指李楷笑骂道:“都说你李德谋吃里扒外?”

李楷本人还好,周围其他人又是一阵牙疼。

长孙顺德不太理会朝政,但性情豪爽,又爱与小辈来往,在秦王府子弟心目中颇为亲近,众人说笑间进了长乐坡,气氛登时一变。

虽然已经扑灭大火,但仍然处处可见残砖断瓦,横死街上的尸首无人理会,哭嚎声在角落处响起,沿街而去,两边多有被砍伤的平民。

都是少年人,谁不心中忿忿,程处默、尉迟恭用力挥舞马鞭,大骂乱匪可恶,暗恨适才没有追击残盗。

随行的士卒保持警惕,但也分出人手收敛尸体,给平民裹伤。

李善下马帮忙,看了看被劈了刀的汉子,摇摇头转身就走,给一个肩头被戳了一枪的商人裹伤。

一片惨淡愁云中,李楷侧头看去,忙碌的李善依旧保持着近乎冷酷的平静。

察觉到李楷投来的视线,李善苦笑两声,虽然如此惨状,但实在难以勾动心绪,或许夜深人静之时,会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但现在……

前世在医院里,见多了这一幕,等死的、绝望的、疯狂的、可怜的……每天都在医院上演。

不是医生铁石心肠,而是如果不装作铁石心肠,是做不了医生的,李善好些大学同学都没进医院,主要原因就是承受不了那样的心理压力。

看看左右,发现好像就是那间酒肆附近,李善诧异的看了又看,才走进已经被烧毁的残屋。

地上躺着的是一个青年汉子,李善弯腰探了探,摇摇头,已经凉了。

那日见过的掌柜缩在角落处,投来无助的视线,这是个看起来五十多岁的老头儿,头发依稀花白,一旁的年轻女子衣衫被扯破,脸上满是泪痕。

不用去猜就能想象得到事情的经过,李善来回走了几步,随口道:“已然毁于一旦,可愿随某而去?”

可怜人多了,李善自己在知情人眼里都够可怜的,但可怜人靠可怜是无法爬起来的,自身的分量并不取决于可怜程度,而是取决于能力。

而这位掌柜,在李善看来,还是有能力的。

半刻钟后,李善走出残屋,身后跟着名为刘冬的掌柜与其女儿。

李善招手叫来一个面熟的家将,小声交代了几句,“尸首就留在这,待会儿让人来收敛。”

“五叔已经到了,后面交给长安县衙处置。”走过来的李楷低声说:“是难民作乱。”

“嗯,也猜得到。”李善犹豫了下问:“官府不赈灾吗?”

“理应赈灾,但如今战事吃紧……”李楷苦笑摇头,“已然审问过,是从河东逃来的难民。”

李善在脑海中翻译了下,河东和关中是相联的,放在后世大约是山西境内。

“回吧。”李楷深深叹了口气,“这些日子让朱家沟留点神,别被难民冲乱。”

顿了顿,李楷低声道:“要不请叔母入城避避?”

不可能啊,老娘做不出那种事,除非整个朱家沟都入城避避,李善在心里估量东山寺的粮仓够不够……已经大半个月过去了。

“德谋兄,能否借些器械……”李善试探问。

“弓箭难以相借,长矛、长刀可以匀些出来,再配十副铠甲。”

“够了,够了。”

第五十七章 黑脸

看着李楷一行人趋马回京的背影,李善在心里琢磨,虽然什么话都没说,但他隐隐猜到,难民作乱,还是因为战争导致的。

李善的猜测主要来源于两点,一方面是李楷说战事吃紧,官府一时难以赈灾,另一方面朱玮派人在各地收购粮米,价格已经攀升到将近十钱一斗了。

如今天下大抵平定,刘黑闼复起也只是在河北,折腾不到关中来,而且李楷也说了,难民来自河东。

所以,只可能是突厥南下。

李善倒是不担心突厥打到长安来,因为历史上,突厥进逼长安只有一次,渭水之盟。

但即使如此,只是难民作乱,小小风波,也有可能倾覆朱家沟这个小小村落。

满怀心事的李善催马慢慢回村,身后的一对父女牵着另一匹马,马上扛着被褥,其他的……要么被抢了,要么被烧了,被杀的那个青年是掌柜刘冬的女婿。

刘冬无子,只有一个女儿,招了个上门女婿……可惜这位赘婿还没起飞就坠落了。

“老范,安排一下,就住在西边。”李善交代了句,回头对刘冬说:“想必你也猜得到,不过也不会亏待你,放心住下就是。”

小老儿缩着身子抖了抖,李善的视线落在被褥里,他猜得到那里面装了些器具,应该是酿酒所用的。

“大郎,大郎!”

外面传来小和尚的喊声,跌跌撞撞的跑来一把拽住李善的袖口,“七伯,七伯……”

“急什么!”李善随手摸着光溜溜的脑袋,“适才路上见到七伯了。”

小和尚跳了起来,“七伯要打人呐!”

“打人?”

一炷香后,李善纳闷的站在晒场边,看着朱玮手持藤条厉声呵斥身前跪着的八个青壮,其中最显眼的就是朱八,这厮已经还俗,但头发还没长全。

“七伯……”李善看朱玮真要动手,赶上去劝道:“小辈胡闹,训斥几句也就罢了,罚跪还要罚鞭,过了,过了。”

朱玮转头定定的看着李善,一声不吭。

“呃,侄儿是外人,不该插嘴?”

朱玮气极反笑,一鞭子抽下去。

“啊!”

朱八条件反射的惨叫一声,惹得李善虚虚踹了脚过来,鞭子都被老子挡下来了,你叫个屁啊!

“七伯。”李善扶住朱玮,“到底出何事了?”

“几个月前就交代过了,若你出村,身边至少四个随从……”

“嗨,今日那许多人,无此必要。”李善笑道:“起来吧,这晒场硬的很,跪的膝盖生疼。”

最听李善话的朱八就要起身,朱玮狠狠瞪了眼过去,“跪着!”

在后世,社会上讲究个男儿膝下有黄金,但在这个时代,跪礼是正常的礼节……朱玮是一族之长,让他们跪到明日,他们夜间都不敢偷懒起来。

朱玮挥舞着藤鞭,点着其中的四人,“你们四人均蓄发还俗,无屋无田,是谁替你们出钱购田置地的?!”

以朱八为首的四人都垂下头,他们都是幼时家里实在养不活,或者父母双亡才被送去寺庙的,还俗后虽是族人,但的确无屋无田。

是朱氏替他们置地建屋,当然了,名义上都归功于李善。

“你们四人,家中田地无需纳税,更不用服徭役。”朱玮厉声训斥,“每月还能从东山寺领一份月钱,难道不知道东山寺银钱是从何而来吗?”

李善挠了挠头,说实话,自己出秘方,村中青壮出力,又是以东山寺出面,更别说对方已经知晓大部分豆制品的制作方法……领一份月钱真的不过分。

换成后世,人家不甩开你单干就算厚道了……而在这个时代,评判标准自然不是看银钱利益得失。

而且李善是从自己那一份中拿钱给这八人发月钱的……他只是想有多劳多得,毕竟自己出行,都是这八人充当随从。

“郎君,郎君!”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小蛮扑上来,拽着李善上上下下打量,哽咽问:“好多血,哪儿受伤了?”

“没受伤,他人的血。”李善的手在空中顿了顿才搂住小蛮的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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