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唐峥嵘(4)
作者:狂风徐徐
竖起耳朵又听了会儿,李善才弄清适才这位青年的来历,太原王氏嫡系子弟王仁祐,其叔父王裕尚同安公主,是圣人李渊的妹夫。
王仁祐此人出身名门,又得王裕、同安公主喜爱,性情虽然算不上傲慢却很是骚包,将刚刚听到的消息大肆传扬,但很快将战事抛之脑后,开始吟诗作赋。
“论这一辈,有王兄在,何人敢言诗文越之?”
看那边铺纸磨墨,身边的歌姬吹气如兰,“郎君……”
李善微微一笑,起身一挥而就,歌姬定睛看去,捂着樱桃小口,捧着纸张往内而去。
帘幕后琵琶声响,夹杂几声羯鼓,片刻后乐声一歇,伴着清幽的尺八吹奏,有女扬声唱道:“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
“郎君……”小妖精又缠了上来,“奴家也要……”
李善探出右手,小妖精主动送上小腰,随口问:“可有名号?”
“奴家芙蓉,小名小蛮。”
李善失笑道:“樱桃芙蓉口,杨柳小蛮腰。”
此时,歌声已歇,一人叹道:“此诗咏春,不弱薛司隶。”
那是自然,饮中八仙之一的贺知章,不比薛道衡差。
一个年轻文士瞥了眼王仁祐,顺着这句话将话题拉开,“可惜薛司隶五子,能承其志的伯褒兄却出继族兄。”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伯褒兄如今是天策府主簿,正春风得意呢。”
王仁祐脸有点僵硬,拱手强笑道:“如此佳句,是哪位大才之作?”
众人左顾右盼后,视线不约而同的投向角落处,除了他们,厅内只有那个让他们妒恨的小白脸!
但一直坐在角落处的李善已经悄无声息的离开,那位小蛮还坐在那,一脸不舍的望着门外,看的众人一阵牙酸。
随意在平康坊逛着,大量信息在李善脑中有条理的排列成序,等他整理出头绪后,不禁暗叹了声,有点难搞啊。
虽然不能确认,但李善觉得即使虽然不是八九不离十,但至少也有五六成的把握……关于裁撤寺庙,很可能不是李渊突如其来的个人信仰导致的选择,而是带有明显的政治意味。
窦建德才被斩首,刘黑闼就死灰复燃,而且纵横河北,兵锋所向几近无敌手,李孝恭领大军还在江南甚至岭南,关中兵力不足,这才选择裁撤寺庙补充兵源。
别看只是裁撤寺庙……东山寺只是个小小寺庙,和尚一共才三十多人,但如果被裁撤,朱家沟被列入名册,折冲府至少能抽调出百名府兵,而关中这样的寺庙比比皆是。
李善咂咂嘴,实在辣手的很,但就此丢下不管吗?
母子俩借住在朱家沟,村民虽然大都鄙夷李善,但对朱氏向来恭敬有加,而且李善记得,刘黑闼这厮很能打,初唐多位名将都败在他手中,罗士信好像就是死在这一战。
带着愁容出了平康坊,李善找到了死活不肯陪自己逛青楼的朱八,找到一家药铺。
“要这么多?”伙计诧异的看着朱八,“药方呢?”
一旁的李善眨眨眼,“没药方不能买卖?”
“这倒不是……”伙计迟疑了下,转头看向药店掌柜,后者走过来问了几句,“两斤?谁要?”
李善看了眼朱八,后者挺胸道:“贫僧购石膏以药用。”
掌柜嘴巴有点歪,神色有些古怪,指着伙计去取药。
一旁伙计拎着袋子出来,掌柜小声嘀咕道:“难怪圣人要裁撤寺庙,人心不古……”
看李善好奇的模样,掌柜低声说:“如此大剂量用石膏,必是催乳。”
“催……催……甚么?”
掌柜口齿清晰道:“《神农本草经》所记,石膏,性大寒,主中风寒热,心下逆气,惊喘,口干舌焦,不能息,腹中坚痛,产乳,金疮,但如此剂量,必是催乳。”
刚才喝的有点多的李善打了个嗝,干笑着想说些什么,但最终什么都没说……这个锅,反正已经有人背上了。
第五章 本能
朱家沟,位于长安城北侧,邻近泾河,依山傍水,虽然少有良田,但因为托寄寺庙不纳税赋,村民们日子还勉强过得去。
“这么说来,你曾祖那一代才定居村落?”李善刻意的打探朱家沟的内情,要知道李德武那厮是发配岭南,但翻翻前身的记忆,母亲朱氏是岭南人氏,甚至在岭南还有个兄长。
朱八随口道:“听爷爷说过,当时天下大乱,朱家是从洛阳迁居来长安的,不过朱家其实原籍关中。”
李善在心里琢磨了下没发现什么头绪,这时候两人已经进了村子,狭长的村落中,时时有人招呼,不过都是在和朱八打招呼,对李善熟视无睹……显然,前些日子李善给村民留下了的印象不太正面。
“哎呦!”
冷不丁屁股上挨了一记,李善吃痛转头看过去,一个八九岁的小孩操着手上的木棍猛地捅过来,还挺像模像样。
一声钝响,眼疾手快的朱八用装着石膏的袋子拦住棍头,喝骂道:“小石头,作甚!”
一旁挑着水桶的年轻妇人撇嘴道:“一早儿就下山了,这会儿才回来,据说李家大郎去城里了?”
围观的人群登时七嘴八舌的话多起来,还夹杂着几句指桑骂槐。
“人家日后是要吃羊肉汤饼的,哪里肯留在这儿!”
“不是说那位不认这个儿子了吗?”
“不一定,说不定今儿他又去裴府门外再上吊一次……”
“只可怜朱娘子了……”
李善无语的听着,自己在村子里的名声居然这么糟……想尽办法丢下母亲去享受富贵,小孩子都看不起你。
如今科举还没有发扬光大,孝这个品行不管在官场上还是民间都是得到高度认可的,更何况母亲朱氏虽然落脚村子才半个多月,但性情直率,为人热心,很得好评。
就在这时候,突然远处传来凄厉的喊声,七八人抬着门板小跑着过来,后面跟着几个正在哭嚎的女子。
“怎么回事!”
“石头,石头,你爹爹出事了!”
刚刚拿着棍子捅李善的孩子一边哭着一边狂奔过去,“爹爹,爹爹……”
“八伯,救命啊!”
“八叔,快去请郎中!”
朱家沟无二姓,族长朱玮老一辈排行第八,铁青着脸看着门板上的汉子,跺脚骂道:“早已入冬,鸟兽皆无,还上山做什么?!”
人群外,咬着嘴唇的朱八低声对李善解释,门板上躺着的是他隔房的堂叔朱杰,以行猎为生,前两日家中儿女馋嘴,做爹的想上山试试运气,结果一时不慎从山上滚落,被一根尖锐的树枝戳穿了胸膛。
李善眯着眼只看了会儿,树枝已经取出,也已经止血,如果没有感染,问题应该不大……这个念头刚刚出现,门板上汉子突然张开嘴拼命的大口呼吸,而面色迅速青紫起来。
头皮有些发麻,某种自发而强制性的东西在李善脑海中出现,他不假思索的拉住朱八,顺手从这厮的靴子里拔出一把小刀,“去找条毛巾来,或是布匹,一定要干净的。”
“还不快去!”
只两句话,门板上的朱杰已经大汗淋漓,像只被扔上岸的鱼一般绝望,旁边的村民有的在哭泣,有的在哀嚎,有的默默落泪,他们什么都干不了。
朱玮年轻时征战沙场,一看就知道,没救了,不说郎中来不及赶来,就算赶来也救不了……这时候巨力从侧面传来,一只手臂猛地将他扫开。
这种时刻,在本能的驱使下,医生都会变身。
面色严峻的李善撕开汉子的衣衫,侧身将耳朵贴了上去,中指曲起轻轻敲在胸膛上。
“李家大郎,你要作甚?”
“你别动他!”
“他手里有刀!”
一个汉子抡起棍子就要劈下来,冷不丁李善猛地站起来,一声暴烈的吼声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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