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唐峥嵘(382)
作者:狂风徐徐
郁射设琢磨了会儿,低声问:“听闻此人非陇西李、赵郡李,亦非宗室子弟?”
苑君璋立即答道:“祖籍陇西成纪,但应该不是陇西李氏,宗室子弟尚未可知……不过唐皇视为子侄,其与平阳公主姐弟相称。”
“有可能是宗室子弟?”郁射设喃喃低语几句,觉得阿史那社尔的消息未必准确,说不定去年是被这李善糊弄了。
苑君璋战战兢兢的坐在那,听着结社率继续叱骂,而郁射设再次陷入沉默,他想到了很多很多。
如今突厥内乱,突利可汗在被发配两年之后突然回到了五原郡,如今王帐内两位可汗明争暗斗,突厥各个部落都有风雨飘摇之态。
突利可汗笼络了不少始毕可汗、处罗可汗的旧部,如郁射设、结社率就是典型,但总的来说,突利可汗还是处于劣势……所以,他需要助手。
虽然没有明言,但郁射设隐隐察觉到,这位堂弟可能将李唐作为拉拢对象之一。
草原上,举族今日归顺,明日叛去,都是常事,即使部落也多有吞并、剿灭的战事,突利可汗能挑选的目标并不多,而已经基本上一统中土的唐朝,是最靠得住的目标之一……因为他很清楚,颉利可汗数度入侵,与唐皇之间绝无回旋余地,他日必有一战。
所以,突利可汗从没有攻打过唐朝,之前驻守突厥东部,与幽州接壤,去岁刘黑闼复起,他就不肯出兵,颉利可汗不得不调来欲谷设和阿史那社尔。
对突利可汗来说,攻打唐朝没什么好处,说的更夸张点,若是颉利可汗攻破长安,甚至入主中原,对他来说也没什么好处,甚至还会因此而横遭殃祸。
郁射设与突利可汗关系极为亲近,隐隐能察觉到这位堂弟的心思,欲借重李唐与颉利可汗分庭抗礼,甚至取而代之。
那么,就需要一个能与李唐皇室联系上,并且不会引起颉利可汗怀疑的中间人。
郁射设在心里反复盘算,这位代县令,非常合适……最妙的是,欲谷设那厮对其恨之入骨。
突利可汗欲借重李唐制衡颉利可汗,反过来说,李唐也能借重突利可汗制衡颉利可汗,甚至能分裂突厥,这是汉人常用的手段……郁射设琢磨,李怀仁费尽心思逼降苑君璋,又如何会不伸手拿下这份大功呢?
此时此刻的李善,还来不及思索这些事,他坐在院子里,脸色阴沉,在考虑自己要不要立即启程东归。
郁射设、结社率抵马邑,招抚一事必然不成……这将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明年突厥很可能借道马邑攻打雁门,能守得住吗?
如果守不住,自己在代县的一切谋划都将落空,甚至自己不得不窜回长安,虽然可能不会遭到问罪,但裴世矩会无动于衷不出手吗?
不说别的,这口气我也忍不了!
但如果不走,郁射设、结社率能来,说不定再过两日,欲谷设也杀来了……到那时候,自己纵有三百亲卫护佑,也未必能逃得回雁门关。
“郎君,斥候回报。”王君昊大步而来,附耳低声道:“五十里内无敌踪,应该只有这五百敌骑。”
这是在李善预料之内的,他微微点头,看向同时入门的范十一,皱眉道:“让你盯着刘世让……”
话说到一半就停下了,因为李善看见,崔信和刘世让出现在门口处。
第四百一十六章 一见如故(三)
从本质上来说,李善这个人很难轻易相信他人,这和他前世的出身、经历息息相关。
虽然来到这个时代,他已经有不小的变化,但他肯信任的人,都被他以情义、利益所编制的大网所笼罩,最典型的就是朱家沟的村名以及苏定方等人。
在这个并不是一切向钱看齐的时代,情义是很有用的工具,但即使如此,李善也没忘记利益才是根本。
这也是李善在山东大捷之后,长时间犹豫,甚至至今都不肯公然投入秦王府的主要原因……面对河东裴氏,他不敢将所有的宝都压在李世民身上。
而刘世让呢?
既无情义,亦无利益,只凭着今日阵前对射,李善如何肯轻而易举的赋予信任?
“今日宜阳县侯神射,他日必然名扬天下。”崔信也不寒暄几句,径直正色道:“如今突厥欲坏招抚大事,需齐心协力……”
李善投向刘世让那冷冰冰的视线中没有夹杂着其他情绪,只余狐疑。
刘世让面无表情的等崔信的话告一段落才开口,“三子两女六孙,均在长安。”
这是刘世让从另一个角度向李善解释,我子嗣都在长安,叛逃突厥,难道不怕断子绝孙吗?
崔信赞同的点了点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个理由足够充分。
而李善轻笑了声,“古今往来,气节无过苏武。”
刘世让脸色变了变,宋朝之前,文武官员并不泾渭分明,刘世让也是自幼熟读经史的,这话一听就懂。
苏武持节牧羊十九年,气节无双,但这十九年里,他也不是做和尚的,与匈奴妇人生了个儿子,后来还接回了汉朝。
崔信脸色也变了变,看向李善的眼神有些诡异……苏武牧羊这个典故中,有一位数度劝降的汉朝降将,飞将军李广的孙子李陵。
而李陵就是李善这一支的先祖……虽然是自称。
刘世让脸色变得铁青,咬着牙关继续道:“老夫五十有六!”
嗯嗯,苏武出使匈奴的时候才四十岁,还能生,但我刘世让都快六十岁了,真的不能生了。
李善条件反射的杠了句,“襄邑王……咳咳……”
呃,去年刘世让和李神符接下深仇的导火索不就是因为一个女人吗?
如果你不中用了,抢个美女回家,难道是光看不吃?
崔信也听李善说起过这事,也是无语半响,这种事情也能拿出来当理由?
寂静了片刻后,崔信皱着眉头道:“疑心太重,不可托付!”
不可托付?
刚开始有点懵,但随即李善明白了,这是指崔小娘子呢!
李善也无语了,咱们是在说正事好不好?
无奈的笑了笑,李善看向崔信,“崔舍人,寒冬腊月,敌踪骤现,如今身处险境,在下不得不慎之又慎。”
“阵前对射……”
“那能证明什么?”李善嗤笑两声,“宜阳县侯不会想说……是襄邑王、江夏郡公暗告突厥吧?”
刘世让嘴唇动了动,他的确是这么想的。
“崔舍人出身清河崔氏,在下虽无门楣,但也非无关轻重的卒子。”李善摇头道:“更何况,道玄兄入驻雁门,不放一人出关。”
“突厥是如何探知这等秘事的?”
“宜阳县侯想力证清白,些许言语是无用的,阵前对射那不过是小事。”
李善缓缓起身,情真意切道:“某亦希望刘公能自证清白,虽多遭排挤,虽多树强敌,虽可能朝中问罪,但刘公能秉持气节……”
看着刘世让离去的苍凉背影,崔信有些无奈,来之前刘世让就告诉他……馆陶县公未必肯信。
崔信还听有信心说服李善……但刘世让心里清楚,当日李高迁兵败,李神符逼迫,李善一度无所事事,但等淮阳王李道玄抵达代州,李善立即动手夺权,将自己全盘架空,此子年岁不大,但却是个心思很深的人,怎么可能那么轻易的信任自己。
回头看见李善坐回去,脸上满是纠结,崔信没好气的哼了声,“招抚已然难成,何时回程?”
李善沉默了许久,“筹谋半载,费尽心神,难道最后一刻全功尽弃?”
崔信忍不住斥道:“若是欲谷设杀来,如之奈何?!”
面对这个问题,李善也无言以对……而且他也听得出崔信言外之意,你死不死我无所谓,但你死了,我女儿怎么办?!
这时候外间响起急促的脚步声,喘着粗气的赵大出现在门口,“郎君,城外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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