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唐峥嵘(36)

作者:狂风徐徐


“嗯?”李世民侧头看去,坐在大石上的少年虽然鼻青脸肿,但默然无语,既不慌张,也不恐惧。

“今日之事,说起来也只是少年私斗,不如叫来问个究竟?”

长孙无忌诧异的看了眼插嘴的宇文士及。

“去岁往河北途中,还有人询东山寺李善是否陇西李氏子弟呢?”

长孙无忌转头看向另一侧也插嘴的李客师,好嘛,你们儿子没被揍是吧?

“殿下不如亲审?”房玄龄笑着提议,给长孙无忌递去个眼神,我儿子可是被揍了的,现在还捂着小腿哼哼呢。

李世民笑了笑,对高士廉说:“如今闲置,无所事事,见笑了。”

“那少年郎带着四五个随从,而大郎等人光是随从就不止十人,却如此狼狈落败。”高士廉捋须道:“倒非凡品。”

宇文士及在一旁低声说了几句,高士廉讶然道:“此人倒是有些手段,心思机巧,不像是蛮横之辈。”

最是喜欢举荐人才的房玄龄微微皱眉,本想开口的他闭上了嘴,他敏锐的察觉到,宇文士及今日有些古怪,太过殷勤热心了。

那当然,老婆刚刚送到人家宅子里。

李世民先去子侄辈那边逛了一圈,笑骂着打趣了几句,其中最狼狈的是程咬金的长子程处默。

程咬金是秦王府中出了名的骁勇善战,与秦琼、尉迟敬德、翟长孙三人合力统领秦王府的杀手锏玄甲骑兵。

程处默自持武艺精熟……结果现在捂着肋下强忍疼痛,额头上汗珠连连,呃,李善的杰作。

“何家子弟,在此胡闹?”

开口询问的是长孙无忌。

李善躬身行礼,朗声道:“久闻秦王南征北战,所向披靡,旌旗所指,无不俯首。”

“在下乡野村夫,却也是大唐子民,不知为何遭此厄运?”

“殿下以长槊和马刀纵横天下不败,难道也要以长槊和马刀来治理天下吗?”

“治理天下,难道不应该将长槊和马刀用以外敌,以仁义和刑罚对待臣民吗?”

李世民玩味的笑了笑,“乡野村夫,难道已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吗?”

声音略微嘶哑,却带着金石相撞的声响,避而不答的姿态,给了李善极大的压力。

李善那番话说的在理,但有意无意之间直指秦王的夺嫡之心……治理天下,圣人有资格,太子有资格,但现在的秦王李世民没有资格。

“在下不知朝中大事,但亦读史书。”李善不急不缓的回答。

高士廉饶有兴致的看着李善,“你父祖何人,说不定是老夫旧识。”

显然,面前的少年郎虽鼻青脸肿,但这番话……绝不是个乡野村夫能说得出口的。

高士廉是北齐宗室,又出仕周隋,交游极广,是有说这个话的资格的。

李善只行了一礼,并未开口。

“难道有难言之隐?”宇文士及笑道:“今日之事,因何而起?”

李善松了口气,“在下于酒肆饮酒,醉汉撕闹被店家驱逐,后十余人持棍闯入,不由分说动手。”

长孙无忌皱眉斥道:“若在殿下面前扯谎,可知何罪?”

自从秦王被急召回京,东宫和齐王联手,长安令又落入齐王手中,秦王府子弟向来谨慎小心,而且今日出迎,如此大事,不可能如此胡闹。

“愿当面对质。”李善平静的说:“贵人当面,乡野村夫自当退避三尺,何必自寻烦恼?”

“乡野村夫?”李世民哼了声,“乡野村夫也能读史?乡野村夫能带三四随从完胜数倍敌手?”

显然,李世民不太满意,他向来喜纳豪杰英士,对面这小子却言语遮掩,连根底都不肯吐露。

后面一直充当背景板的周赵终于发挥了作用,“此事因王仁祐而起。”

“王仁祐?”李世民茫然的看向房玄龄。

房玄龄也一脸茫然,“太原王氏子弟?”

在场诸人只有李客师完全看懂了,他拉了拉李世民的衣袖,“太原祁县王氏子弟,随州主管王裕之侄。”

“王裕……是姑姑……”李世民低低自语,回头看向李客师。

李客师犹豫了下,无奈的苦笑着向众人拱手致歉,才附在李世民耳边低语了几句。

“何家子弟?”

“大郎亦不知,只言此人身世坎坷,但颇有才学,亦有手段。”

李世民摩挲着手中的马鞭,摇摇头转身就走,翻身上马离开之前,他冷冷的看了眼还半躺着的是王仁祐。

他不在乎王仁祐,也知道王仁表被同安长公主扫地出门,但王仁祐因一己私仇,惹得秦王府子弟如此狼狈……

李善长长的舒了口气,他的第一个念头是,好了,东山寺李善这个名字必然会流传开……早知如此,还不如今日留在东山寺呢,反正李德武也不敢撕破脸。

第四十章 被逼的名声鹊起

已近黄昏,屋内燃起星星灯火,聊的兴起的朱氏和南阳公主才告一段落。

朱氏什么都不知晓,但南阳公主是心里有数的,面前的妇人和自己有着同样的厄运,这几年来一直陪伴青灯古佛的她也忍不住敞开心扉,一日的话都比得上前几个月了。

朱氏打量着面带贵气的南阳公主,心里猜测此人来历,她身世飘零,父祖辈多有仇敌,但也曾显赫一时,而对面这位女僧举手抬足,言语之间显露了超人一等的身份。

最关键的是,两人都发现了,对方对前朝旧事非常熟悉。

“孩儿拜见母亲。”

“起来吧。”朱氏示意儿子起身,“这位是吾儿李善,这位是挂单东山寺的……”

朱氏的话戛然而止,面前的儿子鼻青脸肿,左眼眶乌黑,衣衫多处破损,额角包裹着一块隐隐透着血迹的布。

李善的视线落在了南阳公主的身上,他立即想起了李世民身边的那位中年人……难怪插嘴为自己找台阶下,原来是正巧今日将女僧送来了。

“李善拜见禅师。”

“不敢当,日后还要拜托公子。”

南阳公主细细看去,隐隐有当年的李德武的轮廓,虽鼻青脸肿却泰然自若,似乎不是殴斗回来,而是踏青归家。

轻轻叹息一声,南阳公主转动手中佛珠,忍不住又想起死在河北的独子。

李宅一共六栋屋子,前四后二,是以石子路或长廊相连,前三栋是李善的居所、书屋以及周赵的住处,此外还有一处炊房。

李善躺在床上,随手拿过块什么塞在嘴里,示意小蛮动手。

即使嘴巴都堵住了,但嘶嘶的抽冷声还是不停响起。

其他地方还好说,但背脊处被狠狠抽了一鞭子,出血后又凝结在一起,加上衣衫破碎,小蛮拿着把剪刀小心翼翼的剪开,但也不免牵连皮肉。

“杀千刀的!”小蛮一边小声啐骂一边剪开衣衫,看见背脊上黑中透紫,如长蛇一般的伤痕,“郎君,郎君……”

听见身后隐隐抽泣声,李善神色一变,“小伤而已,别哭,千万别哭!”

身为穿越者,李善虽然顺利的融入这个时代,但或许也永远不可能完全融入这个时代,最典型的证据就是,他对待小蛮的态度,和对待其他人没有任何区别。

毕竟是在平康坊混迹了几年,善于察言观色的小蛮很敏锐的察觉到了这一点,即使在帷帐中,郎君也从来不会强迫。

呃,那是当然,婚内强行发生关系……那也算枪尖啊!

“郎君,这都是谁干的!”

“别哭,别哭!”李善往边上挪了挪,拜托啊,眼泪含盐,落到伤口上……等于是往伤口上撒盐呢!

“都剪开就算了,让人去烧水,一定要烧开,另外丢两个鸡子进去。”

“鸡子?”小蛮眼角含泪,迟疑道:“郎君,晚饭还热着呢。”

也是无语了,谁想吃鸡蛋?

是拿煮熟的鸡蛋消肿呢!

李善正要解释,突然有马匹嘶鸣声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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