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唐峥嵘(325)
作者:狂风徐徐
这些裴世矩并不关心,但随后太子李建成再次赞许他目光如炬,为国举才。
裴世矩一头雾水,他向来紧闭家门,少问政事,消息并不灵通,还是出了太极宫,在与其他几位宰辅的叙话中才知道,这几日坊间流传的消息不仅仅一则。
世人皆知裴世矩有择人之能,其婿李德武得其真传。
去岁李德武荐李怀仁北上山东,乃见其筹谋之能,今岁裴世矩荐李怀仁赴任雁门,乃见其君子之德。
甚至裴寂还洋洋得意,在太极宫门口说:“弘大兄近年少有进言,唯荐怀仁一人,果见其能。”
不知内情的人说出的那些话,像是一根根针刺在裴世矩的老脸上……饶是他脸皮够厚,也实在有点顶不住。
裴世矩甚至大恨苑君璋……这些年不是挺能打的吗?
怎么这次却大败而归?!
你有突厥颉利可汗撑腰,却只带了万余人南下攻马邑……去年攻入河东道的突厥人多达十多万呢!
裴世矩其实不在乎马邑一战的得失,他很清楚,就算这次马邑大捷,苑君璋以及突厥终究会卷土重来,河东道在未来的几年内必定承受巨大的压力。
一旦雁门被攻破,代县就是首当其冲……到那时候,就算没战死,裴世矩也自然有收拾那家伙的手段。
所以,这次被人赞许目光如炬,李善又因为刘世让扬名而被赞誉,裴世矩虽然觉得难堪,自己给了对方后脑勺一记闷棍,对方反而因祸得福,但也能稳得住,毕竟这是一次意外。
但裴世矩没想到,坊间流言居然将李德武卷了进去。
他第一时间就反应过来了,这必然是李善指使的。
明面上,从来没有李德武举荐李善北上山东这回事,知晓内情的人很少很少,至少在裴世矩自己看来,应该只有李善母子,或许宇文士及知道。
裴世矩很明白,李德武和李善的父子关系,不可能始终隐瞒……除非李善能在短时间内死在突厥人刀下。
如果内情大白于天下,李德武抛妻弃子,但终究是李善的亲生父亲,换句话说,他占据着道德制高点。
但这等流言传出,他日事泄,会有无数人心生疑虑……这是爱子,还是杀子呢?
李善抵达长安两年多了,一直没有针对李德武以及裴家做什么……当然了,这是裴世矩的认知。
而这次将李德武卷入流言,裴世矩自然认定,这是一次回击,对自己将其塞到雁门的回击,这是一次报复,针对自己出手的报复。
裴世矩都七十多岁了,出身名门,历经四朝,如今却被黄口小儿毫不留情的反击……他似乎都能看得见李善脸上那温和却又暗藏嘲讽的笑容。
听裴世矩简略的说了几句,跪在门外的李德武浑身颤抖,他这几日避开了所有谈论马邑战事的场所,却没想到那个人强行将自己拖了进去。
从李善启程赴任那一刻开始,李德武就心心盼着听到马邑失守,雁门失守,突厥长驱直入的消息……
苑君璋,你怎么就和刘黑闼一样,也是废物!
“岳父大人,小婿听闻……圣人有意复设代州总管府?”李德武小心翼翼的说:“听闻岳父大人当年对刘世让有提携之恩?”
裴世矩瞥了眼,眼神冷冰冰的,“李善此番虽为刘世让扬名……但其性情倨傲,难以容人,若能晋代州总管,李善的日子不会好过。”
“但刘世让能让功李善,自然知晓其得圣人青睐,难道会听从老夫,暗害李善?”
“李善其人,确有才能,若不能一击致命,必留后患。”
李德武低下头腹诽,尽是马后炮!
去年山东战事那般惨烈,李善却能脱颖而出,这次马邑大捷虽然没能掺和,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却是很难说的。
裴世矩深吸了口气,日子还长呢。
苑君璋战败,突厥绝不会就此罢手,绝不容忍失去马邑这个进可攻退可守的军事据点。
刘世让未必敢对李善怎么样,但襄邑王李神符却一定敢对刘世让怎么样!
李神符如今任并州总管,他会容忍与其有大仇的刘世让从容登上代州总管的宝座,与自己平起平坐?
一旦突厥破马邑,必攻雁门,李神符一定不会派出援军……裴世矩在心里盘算着什么,既然你敢反击,敢报复,那就不要怪老夫不留手!
此时此刻,外院的一处柴房中。
裴淑英推开拦在身前的侍女,阴着脸低声叱骂:“若有半句虚言,你可知晓是什么下场!”
跪在地上的吴忠缓缓抬起头,眼神绝望而凄凉。
李善表示,将李德武卷入流言,那是为日后准备的。
报复?
这才是报复!
第三百五十四章 报复(续)
当李德武回到小院一屁股坐下之后,才诧异的发现两个侍女默然站在一旁,并没有上前替他揉着酸疼的膝盖。
咳嗽了两声,李德武觉得气氛有些古怪,试探问:“夫人呢?”
没有人回答他。
好一会儿之后,外间传来嘈杂声,李德武怔怔的看着妻子缓步而来,平日温和的脸庞上带着的如寒冰一般的冷意。
“郎君又被父亲罚跪了?”裴淑英挥手将侍女斥退,轻笑道:“郎君任长安县尉两载,并无疏漏,平日常居府内,从不肆意,为何这几日屡屡被父亲罚跪?”
“这……这……”李德武努力保持镇定,但声音却在发颤。
裴淑英缓缓走近,“郎君在怕什么?”
李德武手撑着桌案勉强起身,想找个借口糊弄过去,虽然坊间传言将自己和李善卷在了一起,但真正的内情却没有大白于天下。
正想开口,视线在空中撞了撞,李德武敏锐的察觉到妻子眼神中的愤怒、失望,一时间竟张不开嘴。
长时间的沉默后,裴淑英转身看向门外,喃喃道:“难怪,难怪……”
李德武隐隐猜到妻子想起了什么,几个月前,妻子去东山寺拜访南阳公主,曾经遇上了李善……回来之后还曾经提起,觉得这少年郎很是眼熟。
虽然已经证据确凿,但裴淑英还是压抑不住内心的怒火,失望、愤怒、鄙夷、怨恨,各种情绪在心中混杂,她突然想,自己和南阳公主,到底谁更惨呢?
难怪那日南阳公主神色颇为古怪,她肯定知道内情,难怪那个朱氏那般无礼……
裴淑英不是裴世矩,她在确定事情之后想到的第一件事是,自己才一岁多的儿子居然不是嫡长子。
当年新婚才半个月,李金才举族皆亡,丈夫幸运的保住一命流放岭南,自己独守空闺十多年。
十多内内,裴淑英也想过很多很多,她能理解李德武另娶,毕竟全族唯其一个男丁了,怎么可能不留后?
但等到李德武急奔入京,破镜重圆,是信誓旦旦的告诉自己,虽然另娶,但并无子嗣。
被欺骗的而至的愤怒稍稍褪却之后,裴淑英心里充斥着失望、鄙夷。
丈夫为什么要隐瞒已有子嗣?
当然是为了攀上河东裴氏这条大粗腿……为了权势富贵,抛妻弃子算得了什么?
这就是自己等了十多年才等来的丈夫。
淅淅沥沥的小雨从天而降,雨点击打在头顶的瓦片,汇集后从屋檐处落下,滴滴坠落,裴淑英无意识的盯着被雨水笼罩的院子,脸上泛起苦笑。
自己居然还想让儿子拜其为师……难怪那日少年郎神色古怪,丈夫知晓后惊慌失措。
对了,父亲那日惊闻也同样有些失态……这说明,父亲是知情人。
想到这,裴淑英深吸了口气,转身问:“为何父亲会举荐李善任代县令?”
顿了顿,裴淑英嘲讽道:“如今朝中皆赞许父亲识人之明,择才之能不弱当年。”
“难道李善在雁门建功立业,对父亲,对你,对我是好事吗?”
这是裴淑英难以理解的地方,丈夫抛妻弃子之后,难道还会为李善筹划入仕,甚至求到裴世矩那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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