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唐峥嵘(109)

作者:狂风徐徐


也就是说,李道玄想杀出重围逃生的几率几乎不存在,而且已经好几天了,若是杀出来,也该到洛洲、魏洲了。

田留安叹了口气,他是秦王府右四统军出身,和李道玄颇为相熟,很清楚秦王对其的看重。

看了眼队列,田留安微微蹙眉,虽然都是骑兵,但居然好些妇女,甚至还有孩童,“他们是……”

“噢噢,容小弟分说。”柳濬一个个介绍过去。

景城录事参军张玄素自然是久闻大名,清河张氏子弟张文瓘居然也听说过,那是因为张文瓘虽是贝洲人氏,但其实他生于魏洲,长于魏洲,直到前年才返回贝洲,而且和多位唐军将领相熟。

“苏定方?”田留安感觉好像在哪儿听说过这个名字。

“这位是夏王麾下国子祭酒凌先生。”

田留安脸色微变,施礼道:“虎牢关一战后,秦王殿下曾询先生下落。”

李世民在擒获窦建德之后,审问俘虏,被凌敬的献策惊出一身冷汗。

凌伯还是那副脾气,“秦王欲赶尽杀绝否?”

“说笑了,先生之才,殿下久闻。”

张玄素打圆场道:“山东凌敬,素有大志,足智多谋,如此人物,秦王不收归门下,却要赶尽杀绝?”

凌伯还想反唇相讥,身后的李善用力咳嗽两声,老头儿才悻悻住了嘴。

田留安视线落在李善身上,但身前的张玄素低声道:“洛洲战况如何?”

田留安往边上走了几步,苏定方、凌伯都向反方向踱步,避过身去。

“下博兵败,刑洲总管齐善行领军后撤至洛洲。”

“昨日军报,刘黑闼猛攻洛洲,庐江郡王召相州总管北上,兵败身死。”

顿了顿,田留安才继续说下去,“今日战报,庐江郡王弃城难逃,齐善行收拢大军南撤。”

张玄素、柳濬脸色大变,攻占洛洲对于刘黑闼来说,意义非凡,这代表着一面旗帜,也代表着河北山东从此不再是李唐国土。

“撤吧,渡河去陕东道。”张玄素建议道:“刘黑闼兵锋锐利,兼数万突厥骑兵,……”

“绝不能退!”张文瓘脸都涨红了。

“齐王率大军顿足不前,冷眼旁观,魏洲、相州独力难支。”张玄素厉声道:“难道让三州唐军全军覆没?”

“今日不退,又怎能他日卷土重来?!”

“如今寒冬,突厥必会北返……”

两人争论不休,田留安也犹豫不定,转头看了眼柳濬。

柳濬想了想,低声道:“适才还有一人未为田兄引荐,此人虽然未加冠,却实是英杰,小弟难逃遭敌军追击,本该一死,便是得其援手。”

“何人?”

柳濬领着田留安走向李善。

田留安有些惊讶,自己身为魏洲总管,柳濬为自己引荐,居然不是将人领过来,而是将自己领过去……这里面的分寸,也不知道是柳濬有意还是无意。

脚步微微停顿了下,田留安突然察觉到,身后争论不休的声音消失了,他转头看了眼,张玄素和张文瓘居然也跟了过来。

这代表了什么?

“李善,陇西成纪人氏,当日在下博与淮阳王一见如故,曾力劝殿下勿要浪战,可惜……”

李善行了一礼,“天时地利人和,道玄兄未得其一,贸然出击,终至兵败,此当痛心疾首,何能以此夸口?”

田留安神色一缓,点头道:“今河北道,魏洲、相州以北,均已沦陷……”

柳濬附耳低声说了几句,李善面不改色,“在下随齐王南下至陕东道,后押运粮草至刑洲,东行至下博与道玄兄相见。”

田留安眉头大皱,居然是随齐王来的。

李善也没多说,只伸手取出两封信递了过去。

一封是李客师写的,一封是房玄龄写的。

李客师虽然在秦王府中地位不算多高,但却是陇西李氏丹阳房出身,其兄李靖正在抚平江南,而且李客师的妻子是长孙氏,是秦王妃的堂姐。

房玄龄就不用说了,是秦王一等一的心腹幕僚,最重要的是田留安和李君羡是武德二年投唐,就是得房玄龄引荐才入秦王府的。

两封信看完,田留安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能得殿下赞誉,房公举荐,必是英杰。”

李善这才说起正题,“下博战报,必然已入长安,足下以为,圣人会命秦王再伐河北吗?”

田留安迟疑了会儿,“刘黑闼兵锋锐利,诸军难挡,席卷河北,若不是秦王领兵,还能有谁?”

“绝不会是秦王领兵。”李善神色淡漠,“就算失河北全境,秦王也难出京!”

“东宫?”

“不仅是东宫,还有圣人。”李善的话堪称肆无忌惮,“如今河北道尚有相州、魏洲、卫洲,齐总管南下相州,田总管护卫魏洲,程名振守卫洲,其中两人出身秦王府,程名振年初亦在秦王麾下效力。”

李善盯着田留安的双眼,“齐王月许顿足不前,如今更不会领兵北上。”

“那……”

“东宫意欲亲征河北。”看过答案的李善断然道:“东宫窥探山东已非一日,齐王率军南下陕东道,太子洗马魏玄成随军而来,打探军情。”

“但是……”

李善不理会张玄素的插嘴,打断道:“若非东宫亲征,还有谁压得住秦王?”

“再过半月即是寒冬,突厥人必然北返,刘黑闼便是一条死蛇。”

“若此时南撤渡河,任由刘黑闼占魏洲,东宫必然雀跃,秦王必然势衰。”

田留安怔怔道:“的确如此……淮阳王兵败,齐善行舍弃刑洲,若某渡河南撤……”

一旁的张玄素张嘴欲说,但想了想还是闭上了嘴。

听起来有点不可思议,你说秦王难再次伐河北,这还算有理有据……但凭什么断定东宫会亲征河北?

但随着李善的剖析,张玄素开始半信半疑。

的确,河北道行军总管兵败,若是再从关内调兵遣将,想压得住秦王的,只有太子……圣人立国后就没出过京兆。

这里面有个大家心知肚明却说不出口的原因,李唐立国,征战四方,基本上都是以宗室子弟为统帅,李道玄也是这个原因才能统帅河北唐军。

但李孝恭还在江南,李神通在河北几度败在窦建德、刘黑闼手中,李道宗是李世民的嫡系铁杆,甚至李神通也偏向秦王。

在这种情况下,只有太子亲征,才能压得住秦王一脉,总不能指望弃洛洲而逃窜的庐江郡王李瑗吧?

说到底,河北战场是唐军和刘黑闼的战场,同时也是东宫和秦王府的战场……后者的比例还要更重一些。

李善几乎将事情揉碎了娓娓道来,田留安终于下定决心,坚守魏洲。

只要你不跑,那就行……李善终于放下心。

李善在出征前有着大致的谋划,最终他选择将李德武推入东宫,不过现在他也不知道有没有成功。

其次是秦王府,李善即使不能进入秦王府,也要受秦王庇护……不是他想舔李二,这都是环环相扣的。

裴寂本就偏向东宫,裴世矩本就是太子詹事,李善又试图将李德武推入东宫……那能庇护他的,也只有秦王了。

但如今李道玄下博兵败,而且很可能身死……而李善却在断言李道玄必败之后提前离开下博,李世民的态度就难说了。

已经跑了第一次,那就不能再跑第二次……李善在心里想,也不知道自己劝田留安坚守魏洲能捞回多少分数。

就在这时候,苍凉的号角声隐隐传来,苏定方神色大变,“突厥人来了!”

除了田留安和张文瓘之外,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李善身上。

好像就在刚才歇息的时候,你断言突厥人必然不会出现在贝洲?!

李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有些绝望,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信任感在顷刻间荡然无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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