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楼月(7)

作者:清淮晓色


“嗯。”江雪溪微笑着迎上景昀的目光,“我自己试了试,发现用灵力浇灌可以催开翾光花种子,一共种出来两棵,这是第二棵——第一棵手生,一不小心催过头了。”

修行界想培育翾光花的人多得是,试图用灵力催开种子的肯定不止一个,江雪溪轻描淡写三言两语,却用了‘浇灌’这个词,说明即使在他眼里,耗费的灵力也并非少数。

江雪溪的师妹是景昀。

玄真道尊景昀,自道殿成立数千年来,最年轻最有天分的道尊,修行界千年来最年轻的大乘境。

江雪溪自己,同样是年少时声名远扬的少年天才,道殿唯三的大乘强者。对他这个境界而言,一举一动行走起卧皆是修行,挥洒灵力便如洒水一般寻常。连他都觉得不少,可见耗费的灵力必然是难以想象的程度。

翾光花本是极为珍贵的奇花,但与这令大乘真人都不能忽视的灵力相比,又不算什么了。

景昀一时无言,毫不意外师兄能做出这等买椟还珠暴殄天物的事情。

她反手就把花放入了虚空中:“既然师兄你敢拿到我面前来,一定已经做好了被我占为己有的准备。”

江雪溪莞尔。

下一刻画面荡漾起水波般的纹路,转瞬间大雪纷扬而下,覆盖向中州大地。

大阵开启了一角,整座道殿温暖如春,唯有云台上下一白。

风席卷起雪花,顷刻间云台前的小径变成了一片彻头彻尾的白。凛冽的寒风里,云台九层屋檐之上,景昀和江雪溪并肩坐在那里。

风雪的寒意不能逼近大乘境强者周身,唯有雪片飘落在他们发间,远远望去有如白首。

景昀的目光穿过风雪,望向寒夜那一端遥远的山下城池闪烁的烟花灯火。

“除夕快乐,师兄。”她轻声道。

修行者动辄闭关数年,不知寒暑春秋,并不看重除夕。但景昀不同,她其实很喜欢除夕。

道殿正使常年在外游历,时而回道殿复命。江雪溪每年回来,一定会赶在除夕之前,和她一起过这个凡人最在意的节日。

“除夕快乐。”

江雪溪微笑道。

景昀注视着山下的烟花灯火,而他从始至终凝视着景昀。春水般优美的眉眼始终专注,没有一刻从景昀身上移开。

“师妹。”他轻声道,“我准备闭关了。”

江雪溪隔着衣袍松松环绕住景昀的肩膀,是个亲近又不过分逾距的姿态。他的声音在呼啸的风雪声里非常轻,却又显得那样清晰。

景昀敏锐地意识到了什么:“你想在外闭关?”

江雪溪说是。

景昀问:“为什么?”

江雪溪静静道:“我有一些修行上的问题。”

他没有正面回答师妹的问题。

景昀深深闭上了眼,白绫下的睫羽颤抖起来。

当年她没有问下去,因为她看出师兄不想回答,而她从不愿迫使师兄违背他的意志。

但此后很多年里,景昀都在后悔。

记忆里的道尊景昀当然没能预见后来发生的一切,她心底掠过片刻的疑惑和隐隐的古怪,下一刻江雪溪自腰间抽出了随身的玉笛。

“想听笛子吗?”

道殿大阵重新闭合,云台上的风雪声归于寂静。江雪溪将玉笛凑到唇边,开始横笛吹奏。

笛声如水,潺潺而过。

一直到景昀靠在江雪溪肩头,睡意朦胧时,她隐隐察觉,师兄停止了吹奏,黛色袖摆环绕过她的肩头,江雪溪开始轻轻哼唱一曲动人的小调,词句模糊,却十分动听。

景昀渐渐睡着了。

天地一白,风雪渐渐停了,月光从天际洒下,将云台九层屋檐上的一对身影包裹住。

一千年里,景昀反复回溯这段记忆,终于听清了师兄当时唱的那曲小调。

那是一首《浣溪沙》。

残雪凝辉冷画屏,落梅横笛已三更。

我是人间惆怅客,知君何事泪纵横。

——那时的江雪溪,到底在忧虑什么?

景昀不知多少次反复思考这个问题,正如她曾经耿耿于怀、辗转反侧地去想,假如那时她没有保持缄默,是否今时今日,她就不会面临这样多深重的谜团了。

但那时的景昀,无论如何也不可能预料到后来发生的一切。

正如她没有预料到,除夕夜一别后,她再次见到江雪溪时,已经是二十年后的承天台上。

春风拂绿大地,霜雪染白中州。二十年春秋弹指而过,拂微真人江雪溪再不曾出现在景昀面前。

二十年后的承天台上,师兄为她挡下致命一击,只留给景昀匆促的、浸透了鲜血的最后一面。

铛一声脆响,好似水银镜落地碎成齑粉,识海中走马灯般轮转的记忆应声而散。

景昀深深喘息,额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她冰白的面颊没有半分血色,抬手扯下了覆眼的白绫,露出一双美丽的、毫无神采的眼睛。

等呼吸渐趋平稳,景昀重新取出一条新的雪白云罗遮住眼,而后抬手在眉心一点,便要神识外放。

忽然,景昀的动作停住了。

下一刻,她蓦然起身,化作一阵风朝外急掠而去。

——她留在慕容灼身上的印记被触动了!

作者有话说:

今天这一章短是因为断章问题,明天大概7000+,鞠躬

残雪凝辉冷画屏,落梅横笛已三更。我是人间惆怅客,知君何事泪纵横。——纳兰性德《浣溪沙·残雪凝辉冷画屏》

第6章 6

◎“啊啊啊啊啊!”◎

半个时辰前,河阳城东。

人流如织,灯火如昼。

慕容灼沿酒楼阶梯而上,坐进了二楼东侧靠窗最好的位置。

原本二楼坐满了人,应该十分喧闹,但此刻半边楼层鸦雀无声,只偶尔有窃窃私语的声音传来。凡是注意到慕容灼的人,无论男女老少,目光都情不自禁地朝她投来。

景昀曾经给自己和慕容灼施过一个小小的障眼法,主要作用是令人下意识忽视她们。然而从招呼慕容灼的店小二对她说出第一句话开始,不出半盏茶功夫,二楼所有人都注意到了慕容灼。

慕容灼对此习以为常,丝毫不以为意。这家酒楼在玄真观附近,非常安定,几乎不会有人敢在此闹事。临街窗子正对着花灯游行的街道,是赏景的好地方。

她面前的桌子上摆满了山珍海味、各色菜肴。慕容灼一手执箸,吃的心无旁骛。

当她认真品鉴到第五道菜时,终于有人按捺不住上前,试图搭讪。

慕容灼慢吞吞抬起头,只见一个形容俊秀、面带薄红的年轻人站在她桌边,未开口脸先红透了:“姑、姑、姑娘。”

“嗯?”慕容灼发出一个疑惑的音调。

这家酒楼应该有些底蕴,用来照明的不是烛火,而是修行者多用的月华石,光华如昼却又柔和。在这柔和的光华下,慕容灼仰起脸,哪怕筷子上还夹着一大块香酥入味的八宝鸭,也丝毫不损她神妃仙子般的姿容。

年轻人心如擂鼓,几乎要冲破胸膛挑出来,往回看了一眼,几个师兄师姐纷纷投来鼓励的目光。

勇气重新高涨,年轻人竭力按捺住心底激动,字正腔圆隐带羞涩:“请问姑娘,是在等人吗?”

慕容灼摇摇头:“没有。”

年轻人只顾得上看美人了,一直到此时才注意到一桌子几乎摆不下的菜,原地一愣。

慕容灼立刻善解人意地回应了他的疑惑:“哦,我比较馋。”

“不不不不不!”年轻人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我不是那个意思,姑娘家、姑娘家吃的多点挺好的,吃得多了身体强壮,是好事!”

强壮。

他用强壮来形容一个身形窈窕的妙龄姑娘。

远处桌旁所有师兄师姐都痛苦地闭上了眼,一个师姐喃喃:“他为什么不能把强壮换成强健……”

年轻人紧张过度,丝毫没有意识到话中不妥之处。慕容灼往桌子对面一扫,对面另一张椅子上堆满了各色绢花、点心、拨浪鼓、风车、灯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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