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楼月(53)
作者:清淮晓色
景昀默默往后退开一步,把位置让给兴致勃勃的路人。
路人说:“应该就是这个原因,说真的,昨天那场面你看见了没有,谁看着不心里发毛啊,赵夫人那眼红的,跟要把儿子生吞活剥了一样。”
慕容灼:“看见了。”
旁边几个围观的路人听见,忍不住同样加入话题。
赵夫人疯了,这件事城中从前隐约有风闻,只是赵家捂得严,没有流传开来。昨日赵夫人当街殴打儿子,纸包不住火,终于传开了。
城中各色猜测沸沸扬扬,其中一种说法是,赵夫人有疯病,这病说不好会不会传给儿女,林家肯定不愿意娶个可能发疯的儿媳妇进门;还有另一种说法流传更广,说赵老爷发家做的是丧良心的事,报应落到他夫人身上了。
“到底是什么丧良心的事啊?”慕容灼追问。
路人们众说纷纭,看样子赵老爷的发家史流传出了不同的版本,有人说是挖坟掘墓,有人说是杀人越货,还有人说是偷采矿脉。
“偷采矿脉?”慕容灼不解。
这肯定是违犯律令的,但如果说因此而遭报应,听上去有些牵强。
景昀解释:“偷采出的矿往往是用人命堆出来的。”
采矿本就危险,道殿和各大宗派开采灵石矿,往往要派遣专门的长老轮换主持,而偷采矿脉本就违犯律令,所以不能大张旗鼓,只能悄悄的、在不为人知的偏僻之地开采。至于采矿的矿工,那更是凄惨无比,人命根本就不值钱。
她做道尊时曾经见过此类案子,有修士为获取灵石,抓捕青壮凡人囚禁在矿山中为他开采矿石。那些被救下的人一个个形如骷髅,遍体鳞伤,一日能获取的食水极少,采不到足够的灵石却要遭受鞭打刑罚,采矿又极为艰辛危险。那修士私采了三年矿脉,被他抓去的人死的十不存一,矿道每一寸土地下都浸透了鲜血。
她昨日看过,赵夫人母子的身上都没有邪气。要么这母子二人都没问题,赵夫人只是单纯发了疯;要么就是他们二人中有一个出了问题,只是距离太远邪气又被敛在人皮之下。
景昀倾向于前者。
赵府门前两位管家的交锋终于分出了胜负,林管家败退,无奈地登上马车离开。
赵管家也并无喜色,拍拍袖子转身回府,看也不看围观的路人。
围观众人交头接耳议论一番,三三两两各自散去。
“阿昀?”慕容灼和路人挥手告别,过来挽住景昀的手臂,“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赵小姐的兄长昨天为什么晕倒。”景昀随口道。
慕容灼方才聊得热火朝天,闻言迅速回答:“这个我知道,听说是因为他有病!”
景昀:“……”
慕容灼说:“哎呀你不要这个表情,听我说,据说赵公子本来是英俊潇洒年少有为的容安城热门女婿人选,年纪轻轻就在外替父亲办事,三年前出了一次远门,回来之后忽然大病一场,此后深居简出长期养病,据说是出门办事时遇险,落下了病,养了三年还没养好,动不动就昏厥。”
她总结道:“所以城中门当户对的人家都不愿意嫁女,赵公子可能也不愿低娶吧,所以就不尴不尬拖下来了,如果昨天没有那一场风波,他妹妹成婚了他还没有定下亲事。”
景昀并不是真想知道赵公子到底有什么病,她嗯了声表示自己在听,随口转开话题:“我们明天一早动身吧,往东南走,去燕城和临西。”
“燕城我知道,你们师兄妹在那里假扮过新娘。”慕容灼疑惑地问,“临西是哪里?”
景昀说:“临西距离燕城不远。”
她按住衣襟的位置,轻轻道:“我师兄在那里有个洞府。”
江雪溪未回道殿的二十年里,景昀曾经出过几次门。其中有一次受邀前去瀛洲,途径虞州。
明明临西并不十分顺路,但景昀鬼使神差想起师兄在那里有个洞府,于是她转道临西,按落剑光,出现在了江雪溪的洞府前。
她没能寻到江雪溪的踪迹,师兄不在那里。
大雪压枝,天地一白。
玄真道尊在寂静的洞府门前站了片刻,终于转身离开。
第34章 34 金错刀(五)
◎身既死兮魂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
阵法光芒闪烁, 最终渐趋熄灭。
弟子从阵法正中捡起一封信,双手呈递给张三真人。
“虞州分殿容安部。”张三真人抖了抖信封,抹去封口处印下的符文。
信封自动开启, 一个个墨字从信封中飞出来, 悬在半空中,游鱼一般依次排好顺序,眨眼功夫构成了一封信的内容。
“出现在虞州, 容安,询问虞州东南方传闻。”张三真人转向身旁的长老,“柳真人?”
柳真人望着半空中的墨字,缓缓道:“虞州东南城镇,燕城,史书记载凌虚年间, 玄真道尊与拂微真人于燕城执行地级任务, 斩杀树生邪祟, 那是近一千五百年以来出现的第一起树生邪祟杀人案;钟陵,玄真十五年拂微真人行经此处,对月泛舟饮酒,以随身佩剑在山壁上留下词赋,传唱一时, 后毁于千年前动乱;兴德那里五百年前传言拂微真人洞府现世,引得天下修士群集于此, 妖魔亦派出诸多探子, 为此惊动各方, 三个月后才发现, 那是拂微真人造来玩乐的假洞府……”
他语速缓慢却没有半点断续, 转瞬间吐出五六个地名, 都是或有典籍记载、或有道门传闻和拂微真人相关的地方。
张三真人听完,而后道:“她们询问东南方的传闻异事,近五百年内有哪些?”
柳真人道:“民间传闻多而杂,难以界定,不过近百年来虞州东南倒是有一桩事,那年兰扬刚破境。”
张三真人想起来了,接口道:“杻阳宗金错刀案,那也是快三十年前的事了。”
柳真人颔首:“只是和拂微真人并无关系。”
张三真人笑道:“难道你相信她们真是拂微真人的徒弟徒孙?”
柳真人缓声说道:“我半生光阴虚度,唯有在玄真年间这段历史用心最专,真人心中若无猜测,为何不请别人,偏请我来?”
张三真人哈哈大笑,意味深长:“我可不敢下此等论断,说不定会成为多少人的眼中钉呢。”
玄真道尊飞升千年,她的名字从她飞升那日便被镌刻在了云端。拂微真人作为玄真道尊的师兄,千年前的天下第二,道殿名气最大的一任正使,对于九州凡人来说或许并不熟悉,但对于道门中人来说,无疑是如雷贯耳、俯首敬仰的前辈祖师。
后辈弟子愿意对死了的祖师敬若神明,可未必愿意头上压着一位活祖宗。
就是拂微真人本尊复生,抑或玄真道尊仙人临凡,道殿内怕是有很多人心底都不情愿。更不要说根本未经道殿记入弟子名谱、真假有待商榷的拂微真人弟子了。
柳真人咳嗽起来,一直缄默侍立的柳兰扬向前端起甘露奉上。柳真人润了润喉,才摇头道:“将欲取之,必先予之。”
他这话说得隐晦,实际上内里的意思却非常意味深长——张三真人携春风渡返回道殿后,道殿中部分真人长老的意思很有趣,尽管用典雅的言辞修饰过,但事实上——他们对张三真人所说的,那二位能拿出的散失已久的道殿典籍非常感兴趣,如果查证她们不是妖族或魔族派来的奸细,那么以客卿长老之位相酬并非不可。
这种观点还算有道理,毕竟拂微真人生前从未说过自己有弟子,所以‘拂微真人之徒’的身份很难证实。但另一小部分人的主张,可就真是令人瞠目结舌了。
——“又想要典籍,又连一点好处都不肯给,还要端着架子像恩赐一样令人双手奉上?就是拦路打家劫舍的山大王,也不敢说出这样的话。”张三真人听了他们的言辞之后,就曾经当场作此评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