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楼月(21)

作者:清淮晓色


“无妨。”景昀说,“我请你下来,不是为了让你受气的。”

慕容灼呜了声:“还是你心疼我,我本来没想发火的,可是这几天弟子们过来请教,你从来都不吝赐教,还依次帮这些弟子解惑,凭什么他们还处处试探提防?真是不识好歹。”

景昀淡淡道:“我指教这些弟子和道殿的态度无关,指教他们,是我本心愿意;道殿只要还维持着面子上的妥帖,我就懒得和他们计较。”

她拍了拍慕容灼的发顶,温声道:“不必动气,很快就不用看见他们了。”

慕容灼面露讶异,抬起头来:“找到你师兄的线索了?”

小几上摆着茶盏,里面还有半盏冷茶,景昀随手拿起来凌空泼洒开来,茶水未及落地便徐徐展开,化作一张清透的水镜。

无数条线纵横交错其上,细看之下居然有些眼熟。慕容灼看了半晌,啊的一声叫了出来:“这是河阳城的舆图!”

这张河阳城的水镜舆图清晰到了毫发必现的地步,不但标识出了城中主路,市坊街区,甚至连极其偏僻的小巷都有标识。要绘出这样一张清晰的舆图,多半要用神识一寸一寸探索过去,消耗的灵力不知凡几。

慕容灼立刻警惕地扶住景昀手臂:“阿昀你没事吧。”

“没事。”景昀语气轻快道,“这不是我自己画的。”

慕容灼疑惑道:“那是?”

景昀朝外扬了扬下巴:“那些来找我答疑解惑的玄真观弟子。”

慕容灼大为叹服:“真是雁过拔毛,连这些普通弟子也能让你派上用场。”

“我凭借《天问》,抓到了一点神魂的踪迹,再加上这张舆图,只要我的神魂靠近河阳城,立刻就能在舆图上锁定它的位置。”景昀微带遗憾,“不过还是没有《天问》快,它虽然消耗太剧烈,但好用。如果再用一次《天问》……”

慕容灼警惕地看着景昀。

“我身体里封住的灵力可能会冲开桎梏。”景昀叹气,“还是算了。”

灵力冲开桎梏,属于仙神的真正力量毫无保留地回归,而后这方世界承受不住仙神降临的压力,立刻会趋向失衡。

平衡打破,她和慕容灼双双被抓回仙界,未来几千年里无法申请下界,得不偿失。

她站起身来:“舆图先不收起,我出去一下。”

慕容灼说好,并且举起手来:“我要一个果子。”

“自己拿。”景昀冷酷道。

慕容灼鼓了鼓腮,抬手一招,远处桌上的果碟自动飞来。她捡了个果子咬一口,再抬头时忽然惊声尖叫:“啊啊啊啊啊!阿昀!”

似是在为她惊天动地的叫声做注解,下一刻刚离开内室的景昀化作一阵霜白的风刮了进来,一手抓起慕容灼:“走!”

果碟啪一声落地摔得粉碎,满地果子乱滚。但这时候没有人顾得上果子了,景昀凌风而去,慕容灼踉跄一步,旋即化作一道水红的流光,急急追了上去。

那幅未来得及熄灭的水镜里,一个银色的光点慢慢浮现出来。

——景昀的神魂再度出现了!

第15章 15

◎那是玄真道尊的时代◎

城南,马场巷

巷子里空空荡荡,白日里巷中住户几乎都出去讨生活,偶尔有一两个人经过,脚步几乎能在空旷宽敞的巷子里激起阵阵回声。唯有巷子中段人家院墙处,一树灼目的榴花正开得绚烂,探出墙头,多情地随风招展。

不远处巷口,许多菜摊一字排开,旁边空地上稀稀落落停着几辆破旧板车。板车旁蹲着个憨厚的青年,沉默整理着菜摊上的菜。

日上梢头。

巷外人来了又往,巷内偶有几人行经,却没有任何异相。

时间如水匆匆而过,菜摊旁蹲着的青年摸了摸涂黑的脸,心想今天大概又是平平无奇的一天,不过想想也是,天底下哪里有这么巧的事。

青年是玄真观弟子。

这次城中连续死了几只妖物,疑与妖狐族使者被杀一事关系密切,其中还牵涉道殿千方百计想要请回的道殿二十三名剑之一,拂微真人佩剑春风渡。为此玄真观下了大力气调查,虽没发现凶手行踪,倒是意外发现不少隐姓埋名藏在城中装成普通人的妖族。

不知道玄真观哪位长老出了个主意:虽然道殿严令逢妖立诛,却不急于一时,完全可以先假作不知,留着这些妖物钓鱼。

尽管受限于玄真观人数和保密需要,这个主意的实际成功率不见得很高,但反正失败了也没什么损失,玄真观索性把普通弟子召集起来,给他们每人分派一只妖物,要这些弟子不显山不露水蹲守在妖物附近。

这些弟子什么都不用干,只要蹲守在妖物附近就够了。他们不需要跟踪、不需要出手,如果他们蹲守的妖物出了事,及时用传讯石联系玄真观即可,能看到可疑的人、捕捉到一点线索最好,看不到也不要紧,一切以自身安危为重。

妖物的性命在玄真观眼里不值钱,不值得弟子为之冒上半点风险。不过对于这些普通弟子而言,他们修为不高,平时在观中无非诵读道典、练习入门功法,能出门执行任务简直是无比新奇的大事。

青年抓了抓散乱的头发,很不习惯,差点把脸上的黑粉擦掉,继续整理那堆菜。

他跟一个师兄、一个师姐三人蹲守的妖物地点相近,干脆组了个队。师兄扮演憨厚老实哑巴菜农爹——脸可以靠妆粉涂黑化老,声音却学不出来;青年扮演呆滞儿子;师姐则想办法短租了巷子里的一间屋子,装成被婆家赶出来的貌美凄惨小寡妇。

‘爹’站起身来,虚踢了青年一脚,喉咙里含含糊糊发出几个声音,意思是别蹲着了换个姿势。

青年站起来,笑的呆头呆脑,附近菜农看见了不由得啧啧叹息,说这爷俩命苦,当爹的是个哑巴,看这儿子长得健壮能顶门立户,怎么又是个傻子呢。

时间不早,菜农们纷纷收拾东西,三三两两离去,只剩下这对假父子,慢吞吞收起菜放上板车,坐在一边屋檐下。

忽然的,巷子里传来急促脚步声。只见那假扮貌美小寡妇的师姐急急忙忙跑了出来,头发都跑散了,冲过来左手抓爹,右手抓儿子。

青年还牢记着扮演的身份,于是惊慌失措地试图挣脱:“自重啊!”

师姐柳眉倒竖:“当儿子当上瘾了?快过来,任务对象出事了!”

巷中一户人家,门扉洞开,尸横于地。

死者长了张清秀无害的脸,身量不高,倒在院门口,伤口一剑穿心,汨汨淌血,已经气绝身亡。看样子像是正准备开门出来,迎面一剑穿心。

这是只非兔妖。

非兔是妖中大族,善于隐匿逃窜,性情狡诈。

伤口周围已经开始隐隐生出妖化毛发,说明这只非兔并不强大。

师姐的面色有点苍白,这是她的任务对象:“我一直在院中留心观察,根本没有听见看见有人在他门口停留,连过来的行人都寥寥。”

师姐租的院子有一树红似火的榴花,正好在非兔妖院子的斜对侧,监视起来十分方便。

“上报观里。”青年还是第一次见血,吓得手足无措,“师姐,上报观里。”

师姐苍白着脸:“我刚刚上报了。”

师姐没有注意到,师姐当然不可能注意到。

就在非兔妖倒毙于地的那一刻,吹过巷子的风中夹杂有一丝明亮的光。

那是一把剑,一把叫做春风渡的剑。

它像一阵春风,柔和地吹过巷中,一沾即走毫不停留,而后随风一同向远处飘去。

寻常修行者看不见它,更不可能注意它。

谁会注意一缕风呢?

景昀会。

春风渡是一阵清风,那么景昀霜白的身影就像是一片风中的雪花,轻盈迅速。春风渡遁走的那一刻,她险险循着自己那一缕神魂残留的吸引,来到了马场巷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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