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楼月(19)

作者:清淮晓色


父亲不是父亲,母亲不是母亲。

年幼的景昀瞳孔深处倒映出父母可怖的脸,已经连哭都哭不出来了。

下一刻,她身体一轻,身不由己向下坠去,跌入了汹涌的兽潮之中。

作者有话说:

小鸟的原型:银喉长尾山雀。

第13章 13

◎她落进了另一个怀抱里。◎

天边剑光一掠而过。

汹涌的兽潮为之一顿,剑光快如雷霆闪电,数只妖兽头颅滚落,腥臭的鲜血飙出数尺。小女孩半身染血重重坠落,转瞬间身体一沉,一只手从天而降,抢在小女孩落进妖兽群前拎住她的衣领,紧接着抬手一扬,将她凌空抛了出去。

年幼的景昀已经连哭都哭不出来了,空茫的瞳孔倒映出远处汹涌兽潮中那条已经倾覆的日行舟。

她落进了另一个怀抱里。

殿阁远方传来极轻的足音。

聚在一起议论的弟子们仓皇回头,慌乱行礼:“江师兄!”

道尊首徒江雪溪缓步而来,黛色长袍压着暗色金边,眉目如画神清骨秀。他的面容非常年轻,和不远处神情慌乱的弟子们相比,江雪溪是最年少的一个,是个真真正正的少年人。

他淡声道:“云台重地,岂容喧哗,退下。”

云台是道尊起居之所,弟子们从不敢僭越半分。如今凌虚道尊闭关,江雪溪暂离道殿,只剩下一个年幼沉默的景昀,他们才敢在外议论。听得江雪溪发话,立刻请罪纷纷退去。

少年拂微真人一步步走上云台巍峨的殿阶,檐下花木葱茏,掩映住小女孩的身影。

“师妹。”

他温声唤道,朝着殿柱后张开双臂。

冰雪般清冽的淡香充斥在景昀鼻尖,正如少年拂微真人衣摆上沾染的香气。

景昀猛地睁开双眼,床边慕容灼猝不及防,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景昀循声转头:“我睡了多久。”

“一天半。”慕容灼说。

她的神情有些古怪,既兴奋、又紧张,还掺杂着些焦急和跃跃欲试:“又出了命案,死了三只妖。”

这次的三具尸体出现在河阳城中最大的青楼,红袖坊。

红袖坊占地广阔,据说这座青楼背后有河阳王府的贵人撑腰。楼内装饰镶金嵌玉,格调极其清雅,一楼空荡的厅中焚着玉露香,白烟袅袅升腾而起。

二楼关门闭户,每间房都大门紧闭。气氛肃杀到了可怕的地步,唯独走廊尽头的那间房门中,撕心裂肺的哭声不绝于耳。

“我的儿,我的儿啊!”

河阳王太妃披头散发嚎啕痛哭,硬要往床榻上扑,两个衣衫华贵的妇人脸色发绿,死死架住她。

“死的是河阳王府三老爷,先河阳王嫡出幼子,王太妃的心肝宝贝小儿子。”陈礼从牙关里挤出几个字,“哭半天了,开口儿子闭口心肝,嚷嚷着抓不到凶手要找玄真观算账,河阳王脸都吓白了。”

“河阳王府三老爷遇害,为什么会通知玄真观?”

陈礼快步走过去,刷一声拉开床帷,王太妃身边的两个妇人纷纷惊叫,太妃余光往床榻上一扫,面色刹那间僵硬如死,哭声断在了喉咙里,勉强挤出一句:“我儿……”

话没说完,太妃不知道是受不了眼前这可怖的景象,还是看见儿子惨死打击太大,咣当一头栽倒,河阳王府的两个妇人连忙连拉带扶地把她弄了出去。

慕容灼瞳孔一缩。

——床榻上不是一具尸体,而是两具!

河阳王府三爷全身赤/裸,身下压着的却不是如花似玉的美人,而是一条极长的黑蛇。那蛇粗如碗口,蛇尾蜿蜒至床榻后方,正好被床后屏风挡住了。

这一人一蛇交叠在一起,伤口完全重叠,剑痕宛然。一把剑从三爷后心穿入,将他和这条蛇完全钉死在床榻上,而后剑被拔走,鲜血从创口喷涌而出,连床帷顶端都完全被喷溅的血染红。

慕容灼露出了又害怕又恶心的神情,虽然这条蛇眼看死的透了,还是情不自禁悄悄往景昀身后缩:“这三爷……爱好还挺独特。”

陈礼差点当场栽倒,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春风渡。”景昀收回神识,言简意赅道,而后转头,对慕容灼说,“妖化。”

妖物死后显出原型,是为妖化。

白绫遮住了景昀的双眼,也就等同于遮住了她绝大部分情绪变化。饶是如此,慕容灼仍然有些尴尬:“哦,原来是妖化,我还以为……”

还以为河阳王府三爷喜好特殊。

景昀没有问红袖坊为什么存在妖物——尽管道殿律令规定除道殿妖族间谍外,妖物凡踏入九州者,一律不问而诛,私自豢养妖物者可就地诛杀。但在极少数贵胄中,私下豢养妖物的情况仍然屡禁不绝。

她只关心春风渡。

陈礼的面色严峻起来,他疾步出门低声说了几句,片刻后扎着高马尾的岑陵匆匆走来,朝景昀一礼:“云仙子,您醒了——您判断这剑痕是春风渡吗?”

景昀嗯了一声。

并不是每个人都能靠剑痕识别剑的,更何况春风渡已经消失千年。不过修为高超精通剑术的强者可以辨认出剑痕是否出自同一把剑,玄真观数位长老讨论一番后,也认为杀死三爷的剑和杀死那四只妖物的剑属于同一把。

“不瞒您说。”陈礼有点生涩地道,“昨日城中还出了一起命案,一只鼠妖死在城西盐井巷,应该是同一把剑。”

“现在一共发生了三起命案,死了六只妖、一个人。”

六只妖物分别是截杀妖狐族使者的四只妖物、鼠妖、死在床榻上的蛇妖。遇害的唯一一个人就是和蛇妖一起被捅了个透穿的河阳王府三爷。

“这个三爷,是单纯运气不好吧。”慕容灼率先提出疑问,“是有人在针对性的带着春风渡猎杀妖物?”

三方人坐在红袖坊一楼厅中,道殿派来的是柳兰扬四人,玄真观派出长老程璧及数位弟子,还有一方是景昀和慕容灼。

现在道殿使者和玄真观都在忙着寻找春风渡、平息流言、和妖狐族重新谈判,还要分出人手去查另外两起命案,人手都很紧张。

道殿和玄真观不见得确定那把杀人的剑是春风渡,不过他们显然和慕容灼的观点有相似之处。程璧同样开口:“杀人者在针对妖族,杀人的剑即使不是春风渡,也和杀死四只妖物的人用的是同一把剑,脱不了干系!”

“我的儿啊!”

高亢的哭声再度传来,太妃养尊处优保养良好,身体显然很是健壮。晕过去又醒过来,哭声仍然嘹亮如一把锥子,刺入厅中每个人的耳膜。

柳兰扬假装没有听见,半带疑虑地问:“程长老,这六只妖物之间有没有联系?”

程璧显然不可能给出答案,毕竟这些妖物全都是私自潜入河阳城,一时半会根本没有头绪:“河阳王府三爷就是红袖坊背后的靠山,刚才筛查过一遍,坊中没有第二只妖物——豢养妖物是为了取乐,需要挑拣容貌身段优秀自身弱小的妖物,这么多年来只搜罗到一条合心意的蛇妖,本来是跟着同族在界碑山北侧狩猎入山百姓的,后来被河阳王府的修士抓住。”

“死的不冤啊。”慕容灼感叹,也不知道是说食人蛇妖死的不冤,还是说豢养妖物取乐的河阳王府三爷不冤。

“你呢?”她戳戳景昀的手臂,“阿——啊!师父,您怎么看?”

“对方在狩猎妖物。”景昀沉吟,“同时并不忌讳玄真观——河阳王府的三爷死了,百分百要引起玄真观过问,城中不可能没有其他妖物,但他仍然选择了杀蛇妖,并且要连三爷一起杀掉。”

“那四只妖物的身份查出来了吗?”景昀忽然转头问。

柳兰扬一怔,旋即拱手道:“那些妖物来历不明,一时难以查证,但若不谈物证,只凭心猜测,倒是有一点猜想。”

“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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