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楼月(187)

作者:清淮晓色


◎您的儿子外向,跟着前朝公主跑了,关我们什么事呢?◎

“当年你父皇驾崩前的那些日子, 我一直侍奉左右,当时就察觉到有些问题。”

皇贵妃仰起头,看向殿外的天际。

碧蓝天际飘着几朵云, 云层被日光镀上了淡淡金色, 无比美丽,又有些不真实。

或许是日光灼目,皇贵妃收回目光, 闭上了双眼,眼眶泛红。

“只是那些猜测太过离奇,我甚至一度以为是自己生性多疑的缘故,所以没有往深处思考。”

她睁开眼睛,看着面前的景昀,语气复杂又很认真道:“如果早知会有今日, 我一定先杀了你。”

左少护法清秀的面容上怒色骤现, 一手抚上腰间佩剑, 随时准备出手将皇贵妃斩杀。

景昀的神色丝毫未变。

因为皇贵妃的话不是诅咒,不含怨毒,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景昀在皇贵妃眼中看到了深重的悔意,平静道:“你未必能杀掉我,但你一定会死。”

“也对。”皇贵妃想了想, 苦笑道,“谁能杀死你呢?”

她沉默片刻, 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呢?”

景昀清晰地感受到, 左少护法的呼吸微乱。

左少护法的思路一向有些剑走偏锋, 景昀并不想知道她心里生出了怎样离奇的猜测。

景昀道:“我是衡阳。”

皇贵妃叹息道:“我到了生死之际, 还是无缘听到一句实话吗?”

景昀道:“这就是实话。”

皇贵妃盯着她的眼睛, 似乎想要从景昀眼底的情绪变化中判断她的话是真是假。

良久, 皇贵妃若有所思道:“原来是生而知之?或是谪仙转世?”

景昀不喜欢谪仙这个词,听上去总有一种不太吉利的感觉。

她淡淡道:“时间到了。”

时间到了。

什么时间?

自然是上路的时间。

皇贵妃虽然极力镇定,终究无法在生死面前保持平常心,她的睫毛不停颤抖,含泪道:“你应该知道,这是我父亲的意思,我们姐妹除了奉命行事,哪里还能有别的选择?”

景昀平淡道:“至少在杀死贞献皇后时,你心甘情愿,甚至主动促成。”

皇贵妃神色微变,沉默片刻,道:“我从小……”

景昀抬起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我不关心这些,你可能拥有一个悲惨的童年,又或者迫切想要掌握自己的人生,但这些和贞献皇后并没有关系,代价不应该由她承担,她没有义务成为你向上爬的垫脚石。”

白诫确实是萧皇后之死的元凶,只是他的性命对大局更有用,而且对他来说,江山基业更重于性命,所以他死在江山风雨飘摇之时最好。

至于皇贵妃,她的死期何时来临,只在于景昀何时想起找她算账。

“各行其道吗。”景昀平静道,“确实,所以我杀掉你,同样也在情理之中。”

确认自己今日没有办法摆脱死亡的结局,皇贵妃的面色更加苍白,泪水却渐渐止住。

哭叫声和脚步声忽然同时响起,一个老妇人踉踉跄跄从殿中帷幕后冲了出来。

景昀和左少护法早就感知到那里有人,只是确定对方毫无威胁,所以全然不在意。皇贵妃却被吓了一跳,惊呼道:“嬷嬷!”

那位老嬷嬷真的很老了,过去景昀住在皇贵妃宫里的时候,对她很熟悉,知道她是皇贵妃的乳母。

老妇人冲到皇贵妃面前,像一只张开翅膀保护幼崽的老母鸡,看着景昀的目光中充满了警惕与仇恨。

“嬷嬷。”皇贵妃面色大变,连忙用力推开老妇人,将她死死挡住,既怕她朝景昀扑过去,又怕景昀杀了她。

老妇人年老体衰,挣扎着想要护住皇贵妃,却挣脱不开皇贵妃的拉扯,再也忍不住,伤心痛哭起来,哭声中夹杂着对景昀的诅咒。

魔教当然没有尊老的习惯,左少护法神情更加冷峻,看着老妇人的眼神就像看着一个死人,眼看便要拔剑。

啪的一声,老妇人倒了下去。

皇贵妃收回劈在老妇人颈后的手,扶住老妇人的身体,将她仔细安放到榻上,朝景昀拜倒:“嬷嬷年纪大了,我愿意承担一切,求你饶过她——当年她什么都不知道,待你也尽心竭力。”

景昀平静道:“告诉我皇帝信玺的下落。”

君王共有六玺,其中一方名为皇帝信玺,极其重要。

玉玺原本都被存放在皇宫中的司宝司,但白诫驾崩时,宫中出了些乱子,太子因此而死,新帝趁势而上,即位成为皇帝。

皇贵妃为妃多年,曾经为父亲立下汗马功劳,白诫登基后便封她为定国公主,封号十分尊贵,赏赐极其丰厚。但因为一些原因,白诫对皇贵妃并不信任,所以皇贵妃除了封号与赏赐外,并没有得到更多的好处。

对于皇贵妃来说,从统领后宫的皇贵妃变成了诸多公主中的一个,地位实际上算是下降。

于是她选择朝着最受白诫喜爱的太子靠拢,而争夺皇位这种事上,是容不得两面下注的。

所以太子死后,太子一党遭到清洗,皇贵妃因为亲近太子受到连累,被囚禁在冷宫中,短短数月便从高贵优雅的公主殿下变成了一个憔悴的妇人。

从成王败寇的道理上来说,新帝登基之后清算皇贵妃是一件很平常的事情;但从情理上来说,京城中不缺关押宗亲的地方,把自己的妹妹关在冷宫里,怎么看怎么奇怪。

事实上,新帝这样做的原因很简单。

因为他需要找回一件东西,这件东西不大,倘若皇贵妃不肯开口招供,只凭皇帝的人自行寻找,很难找回来。出于特殊的原因,新帝不能大张旗鼓地逼供皇贵妃,只能将她囚禁在皇宫中,最大限度地隔绝皇贵妃与外界的交流,设法促使她开口。

景昀不知道皇贵妃和新帝之间发生过怎样的交锋,但她知道丢失的是什么。

那便是皇帝信玺。

皇贵妃愣住,下意识道:“你怎么知道?”

景昀平静道:“我以为你会主动拿出来买自己的命。”

皇贵妃苦笑道:“可以吗?”

景昀道:“当然不行。”

皇贵妃对此并不意外,没有露出更多哀伤或绝望的神色,点头道:“那我可以换些别的吗?”

左少护法又一次扬起了锋利如剑的眉,心想这女人真是不知天高地厚,若不是在皇宫里有些麻烦,早就将她一剑劈了。

景昀淡淡道:“说。”

皇贵妃望着面前自己曾经抚养过两年,如今却显得无比陌生的孩子,心情复杂道:“我有三个条件。”

左少护法心想这女人贪婪至此,真该把她一剑劈了。

景昀依旧道:“说。”

允许皇贵妃说出她的条件,不代表景昀会接受这些条件。

这个道理景昀很清楚,皇贵妃当然也很清楚。

于是她斟酌片刻,尽可能小心地说出了自己的三个愿望。

第一,她希望景昀能保住嬷嬷的命,把她带出宫去。

第二,她希望日后景昀能够杀了新皇。

前两个条件都很简单,无论是安置一个孤苦的老妇人还是处死一个皇帝,对景昀来说都没有任何难度,尤其是第二个条件本就是魔教要做的事。

皇贵妃说出了最后的条件。

“如果……”她沉默片刻,“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白诫死后不得安宁,尸骨尽丧,无处安身。”

左少护法愣了片刻,失声道:“你要我们挖了你父亲的坟?还是挫骨扬灰?”

“人死为大。”皇贵妃微讽道,“若是公主觉得做这件事有些困难,就当没听过,只答应前两个条件也就够了。”

“可以。”景昀平静道。

皇贵妃十分意外:“当真?”

白诫毕竟是皇帝,景昀要想实现皇贵妃的第三个愿望,只能开掘皇陵——但人死为大,君王纵然无德,死后尊严也应该得到保护,这样做了,衡阳公主的声名立刻就会变得和白氏皇族相差仿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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