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楼月(177)
作者:清淮晓色
慕容灼沉思片刻,匪夷所思道:“难道阿昀内心深处,很渴望尝一尝世俗的种种苦楚?”
“她是这么无聊的人吗?”
“……”
凤君沉默片刻,道:“不,应该不是——但是衡阳公主的命运,隐隐与另一个人有些相似。
慕容灼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
凤君提示道:“拂微真人。”
拂微真人江雪溪,兄长早逝,生而丧母,姐弟二人胆战心惊地活在宫里,随时要提防来自父亲的杀意。最终和颐公主发动宫变,江雪溪则在和颐公主的亲信护送下仓皇离宫。
这些往事景昀既然告诉了慕容灼,就不会介意她告诉凤君,因此凤君已经从慕容灼口中听过了。
小世界里,衡阳公主的命运和江雪溪的故事虽然很多地方并不相同,但最关键的几个节点并没有出入。
同样生来尊贵,活的却极为危险;同样孤立无援,面临着来自无上权力的威胁;又同样尚未长成便已经遭逢剧变,不得不匆匆离宫。
这一切落在下界投生,且并非历劫的仙人身上,无疑极为古怪,但若是从另一个角度来想,又十分合理。
——江雪溪年幼艰难,波折极多。景昀思及过往,颇多怜惜,以至于内心深处耿耿于怀,恨不能替他受这些苦楚。
因此衡阳公主命运波折极多,而江雪溪身为魔教少教主,却极受重视宠爱,童年极为平顺。
慕容灼听懂了,睁大眼睛,有些感叹,又有些心情复杂:“阿昀恨不得以身相待,所以衡阳公主命途跌宕,那拂微真人呢,他内心深处的愿望不会是有一个极怜爱他的父亲吧。”
“如果他当真作此想法,恐怕心性不足以修至大乘,更担不起玄真这么多年的念念不忘了。”凤君摇头道。
慕容灼一想也是,魔教教主对江雪溪的百般怜爱出自江雪溪的天赋奇绝,并非天性怜惜骨肉,而江雪溪对教主的态度也稍显平淡,并不像是对父子亲情多么渴望的模样。
“那……”
凤君道:“拂微真人所求,其实很明确。”
他敛了笑容,淡淡道:“倘若我是魔教少教主,第一个就杀了衡阳公主。”
慕容灼大吃一惊:“为什么!”
凤君道:“因为衡阳公主身上有太多谜团,而未知往往比已知的威胁更危险。”
慕容灼艰难地组织语言:“可是正统……”
“杀了衡阳公主,严刑拷打她身边的亲信,传国玉玺总能找到,即使找不到,白诫此时声誉大损,魔教的机会也同样大增。”
凤君提醒道:“你忘记了,这方小世界没有修行之说,人们不会将事情往太离奇的地方考虑。”
面对凤君冷酷的话语,慕容灼并没有表现出难以置信与恐惧,只是绞尽脑汁想着反驳:“但是拂微真人并没有……”
凤君平静道:“他没有杀死玄真,只是将疑惑藏在心底,甚至与衡阳公主的合作都在平稳推进,这本身就是最大的异样。”
“而玄真敢于展露出种种疑点,从不掩饰,何尝不是有恃无恐。”
——她依仗的是足以在任何人面前自保的修为,也是江雪溪的心意。
——无论有没有记忆,江雪溪都不会伤害景昀。
那是深植于拂微真人神魂深处的本能。
.
暮春,白丞相登基为帝,改国号为燕,改元承平。
改朝换代的消息传到景昀耳中时,木叶城巍峨的城门也已经近在眼前。
傍晚风冷,席卷起黄沙,簌簌拍击在马车车身上,车外传来骏马的嘶鸣。
景昀睡着了。
她很少入睡,但并不是从来不睡。
车厢宽大,一方屏风隔开内外,景昀蜷在屏风内的小榻上,枕着迎枕小憩。
一张小几将小榻隔成两半,小榻另一侧,江雪溪坐在桌前,自己和自己下棋。
他一手执黑,一手执白,秀丽面容毫无表情,静静看着那方棋盘。
马车速度渐缓。
车外传来禀报声:“少教主,即将入城。”
江雪溪淡淡嗯了一声,放下手中棋子,想要叫醒景昀。
然而当他探身的那一刹,迎上了景昀刚刚睁开的,黑白分明、无比清醒的眼睛。
她似乎从来没有半梦半醒的迷茫时刻,只要醒来,就会永远保持清醒和理智。
这个想法从江雪溪心底一掠而过。
他温声道:“木叶城到了。”
景昀点点头,坐起身来,揭开身上裹着的毛毯。
她的衣裳未解,钗环未卸,分明睡了一觉,却丝毫不显凌乱。
江雪溪来到屏风外,绞干一块浸湿的帕子,折身回来。
景昀已经掀开了车窗的垂帘。
下一刻,她迅速放下车帘,缩回车中,咳嗽起来。
江雪溪失笑,将手中的湿帕子递过去:“西方气候干燥,多风沙,不比京城宜人。”
“还好。”景昀眨了眨眼。
她这一次不再将车帘完全掀起,只揭开一个很小的角,朝车窗外看去。
一座巍峨的城池出现在她眼中。
这座城城墙极高极厚,建筑也是如此,远不及京城中细致精巧,显得不拘小节、极为豪放。
“这就是木叶城啊。”景昀望着车外别样的风土景致,轻声道。
“这就是木叶城。”江雪溪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景昀微微地笑了。
江雪溪好奇道:“怎么?”
景昀微笑道,“西方王都,名不虚传。”
作者有话说:
啊啊啊啊我上午放存稿箱,定了下午五点更新,结果刚刚想起来看评论区才发现没发出来,甚至连请假条都没撤销!
抱歉抱歉,评论区发二十个红包,明天剧情继续快进,鞠躬。
第117章 117 小世界(十二)
◎江雪溪将指尖搭了上去。◎
木叶城的城墙很高, 高到普通人仰起头,很难看清城墙顶端垛堞后守卫的身影。
木叶城的城墙很厚,厚到即使动用中原皇宫中秘藏的火药, 也需要一个极其恐怖的数字, 才足以将城墙破开。
毫不夸张的说,这座城或许是天下最难攻的城池。
“这是很正常的事,木叶城最初问世的部分, 本来就不是城中任何一座建筑,而是城墙。”
头发花白的年迈向导骑在驴背上,用眼神示意远方。
“从城墙第一块砖石出现,到这座城池有了雏形,再到木叶城完全落成,一共花了六十三年。”
“这六十三年是木叶城的建城史, 也是魔教独霸西域的兴盛史。”
向导苍老的声音飘散在空气里。
老人的眼睛浑浊, 头发花白, 无论怎么看都是个很普通的寻常老人。
但寻常的老人不会敢于在木叶城下,以魔教称呼这座城的主人,即使魔教中人也经常这样称呼自己。更不会以一种风轻云淡、如数家珍的姿态,随意提起魔教的历史。
因为他本就不是寻常的老人。
他曾经侍奉过三朝帝王,做过四十二年官, 累经刑部尚书、礼部尚书、户部尚书、吏部尚书等职,加封太子太保、大学士, 后来挂冠归隐。
很少有人敢于直呼他的名字, 因此也很少有人知道他的名字。
从前, 世人称呼他王大人、王尚书、王大学士。
后来他辞官归隐, 皇帝将碧湖赐给他安养晚年, 世人又称他太保、碧湖居士、碧湖主人。
但他还是喜欢被人称作王先生。
他骑在驴上, 倒背着双手,眯着眼睛,看上去就像乡野间一个寻常的教书先生,正在享受冬日难得的阳光。
分外惬意。
朝中与他同时代的老人,大多都已过世,唯一能与他资历相提并论的,只有当今御座上的皇帝。
那么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老人的驴背后,跟着几个做行商打扮的人。
他们当然不是真正的行商。
随着老人的声音响起,他们仔细打量着周遭的一切,神情平静,却又能从极细微的地方看出深刻的警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