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楼月(171)
作者:清淮晓色
而且,皇帝虽然软弱,却并不愚蠢。
说服和证明确实有用,但问题是,那需要时间。
皇帝已经没有时间了。
不服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动乱和争端。
一个世人皆不服的公主,即使手持玉玺,也没有可能登上皇位,最大的可能性是被毫不留情的撕碎,化作御座阴影中的一抹幽魂。
太傅注视着皇帝。
皇贵妃注视着皇帝。
陈王与淑成公主注视着皇帝。
除去年幼的衡阳公主,殿内所有人都注视着皇帝。
每个人都在等着皇帝收回成命。
即使皇帝不收回成命,也不会有人愿意奉命。
.
议政殿前的灯火渐渐散去。
皇贵妃披着雪白的狐裘走出来,坐进温暖的轿辇中,对着身边的宫女轻声道:“皇上欲传位衡阳公主。”
宫女眼中惊色微露,旋即悄无声息退去。
不出半个时辰,这个消息便会被送到白丞相面前。
待那宫女退走,皇贵妃挥了挥手,对着自己的心腹大宫女松果低声耳语两句。
松果同样无声无息地退去。
两名宫女先后退走,方向却截然不同。
皇贵妃面无表情,拥着怀中的暖炉心想:宗室千万别败的太快。
第一名宫女是白丞相派到皇贵妃身边负责传信的信使,松果则为宗室带去了一些隐秘消息。
自从白德妃死后,皇贵妃想了许多。
她是白家女,白党煊赫至极,所以皇贵妃才有今日。倘若父亲事败,她这个做女儿的只有死路一条。
但做皇帝的女儿,未必会比做皇贵妃更好。
白丞相有许多女儿,皇贵妃未入宫时,曾经很得他宠爱。
皇贵妃心里清楚,这份宠爱什么用都没有。正如白丞相眼也不眨地舍弃了白德妃,如果需要,他也会毫不留情地舍弃自己,眉头都不皱一下。
对皇贵妃来说,维持现在的局面最有利。
白家需要通过她掌控皇帝,宗室拿她没有任何办法。
皇帝现在快要死了,皇贵妃如果想要维持这种超然的地位,必须确保下一任皇帝仍然在她的掌控之中。
雍王绝对不行,已经长成又太有主意。
衡阳最合适,可惜是个公主。
想到这里,皇贵妃忽然想起景昀,问:“公主呢?”
嬷嬷道:“衡阳公主年纪小,困得不行,已经先一步用暖轿送回宫了。”
皇贵妃松开蹙起的眉尖,哦了一声,便不在意了。
另一边,宗亲朝臣们相继出宫,也顾不得寒冷,在宫门前低声商议片刻,才各自乘车上轿离去。
每个人离去时,无论年纪长幼,都朝着雍王微微颔首。
这里说话不方便,他们是用这种方式表示他们对雍王的支持不会改变。
在所有人眼中,今夜进宫白跑一趟,简直像是听了个笑话。
论起血脉远近、贤良才干、胸怀气量、年纪辈分,宗室中哪还有比雍王更合适的人?
衡阳公主的血脉倒比雍王更近更尊贵,倘若是个皇子,宗室中支持小皇子登基的人怕是会多些。可如今她既是公主,年纪又小,自然从来不在宗室的考虑之中。
面对宗亲朝臣的表示,雍王的表现极为得体。
他礼貌含蓄地做出了回应,而后目送着长辈离去,而后登上马车,坐进温暖宽敞的车厢中,拿起手炉舒适地叹了口气。
然而那口气没能叹完。
马车很大,车厢中摆着一扇屏风,将车厢隔成前后两部分。
此刻,屏风上忽然倒映出了一个淡淡的黑影。
那是一个静静坐着的娇小身影。
几乎是一瞬间,雍王全身上下寒毛耸立。
他飞扑向马车车厢外,同时厉喝:“来人!”
这一扑一喝何等迅速敏捷,话音未落,雍王已经扑至车帘处。
如果没有意外,下一刻雍王离开车厢,车外的侍卫立刻会将马车团团围住,将潜藏在车里的人叉成一只刺猬。
然而意外发生了。
咣当!
雍王重重撞上了车帘,像是撞上了一层铁板。
伴随着闷响,他不出意外地摔了回来。
那条车帘本是用上好的冰缎制成,极其柔软,侍女在缎子上又加了一层青绒,使得它变得沉重了些,不易被风吹起,也更显得华丽富贵。
但一块嵌青绒的冰缎,无论多么沉重,都不大可能坚硬如钢铁。
车厢外一片寂静,只有马蹄声和车轮压过青石路面的簌簌声传来。
那些忠心耿耿的侍卫们没有出现,甚至连驾车的亲信都没有做出反应。
马车平稳向前,仿佛雍王从来没有发出过那声叫喊。
重重撞上铁板般的疼痛当然不容小觑,但即使疼痛至此,他的神志依旧清醒,反应依旧迅速。
正因如此,雍王才会越发恐惧。
汗水从他的额头渗出来。
屏风上投下的那个影子终于动了,从屏风后转了出来。
原来那个身影异常娇小,是因为她本就是个没有长成的孩子。
雍王的瞳孔微微颤栗,眼底倒映出衡阳公主那张稚气未褪、有若冰雪的面容。
景昀居高临下地注视着伏在地上的雍王。
像是看着一个死人。
作者有话说:
被抓去加班很晚才回来,一边阴暗爬行一边码字,所以今天更新比较晚。
明天6000+,从明天开始景昀和江雪溪的剧情基本上就不会分开啦,不过因为明天还要去加班,所以更新还会比较晚,尽量赶在明晚十点前。
从现在到完结前评论区长期征集番外提名,我会挑几个有灵感的写~
第114章 114 小世界(九)
◎宫变◎
粉白的裙摆静静垂落, 柔软光滑的丝缎在马车中灯盏的照耀下散发出柔和的光彩。
这无疑是极其好看的。
但落在雍王眼里,就凭空多出了一种森然的鬼气。
裙摆忽然开始摇曳。
因为景昀来到了雍王身前。
雍王艰难地咬着牙,撑起身体。
重重撞上一块铁板的感受, 想必没有人愿意体验。但即使全身上下的骨头都开始疼痛, 雍王仍然顽强地克服了这种痛苦,撑起身来。
眼前这幅诡异的景象令他感受到了极大的危险。
哪怕现在马车停下,一群手持刀剑的杀手一拥而上, 要将雍王剁成碎片,带给雍王的恐惧都不会比现在更加剧烈。
原因很简单,因为面前这幅景象太过诡异,无法解释。
雍王是个聪明人,正因如此,未知的危险远比可知的威胁更能令他恐惧。
“你是谁?”雍王厉声道。
他的面容因为声音快速拔高显得有些狰狞, 但这并不是因为他沉不住气, 而是尝试着通过这种方式再度向外示警求救。
然而回应他的只有一片寂静。
雍王的余光瞥见了垂落的车帘。
那块温软厚实的帘子落下, 封死了车门处所有缝隙,甚至在车厢颠簸时仍旧一动不动。
但雍王明明记得,自己上车时触碰到的车帘明明柔软至极,只是一块普通的嵌绒缎布。
景昀淡淡道:“议政殿里不是刚见过,雍王兄?”
“衡阳?”雍王惊声道, “你这是……你这是……”
他的恐惧并没有因此而减少半分,雍王当然认识衡阳公主, 但他很难相信一个内向静默、自幼养在深宫中的小公主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他的马车中, 还是以这样一种诡异的形式。
他宁愿相信面前这个粉白衣裙, 鬼气森森的小女孩只是生了张和衡阳公主相似的脸, 抑或是易容而成。
景昀的耐心一向不是很足, 尤其对着不喜欢的人, 于是她没有等雍王将自己的问题问完,直接给出了回答。
“我是来杀你的。”
很显然,这个回答并不令雍王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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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夜里,车队行驶在宽阔的官道上。